丹麥的“國中國”-視野
42年前,一群非法定居者占據了哥本哈根市一座廢棄的軍事基地,建立了名為克里斯欽的自由城。如今,世界最大的大麻市場就存在于此。40年中自由城始終運轉良好,這里可能是人類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延續(xù)時間最長的公社
近日,英國時尚雜志Monocle將哥本哈根評為“世界最宜居城市”,因為它擁有“世界級的設計與烹飪,富于創(chuàng)造力的城市規(guī)劃和綠色可持續(xù)的生活方式。”道路上隨處可見自行車和行人,那兒的人看起來也如同從時尚雜志里走出來一般。整個丹麥一派欣欣向榮,尤其是哥本哈根,讓人很難不愛上它。
但在哥本哈根市內還有另一座城市——克里斯欽自由城。不知道標榜高端現代的Monocle雜志又會如何評價這座城市。自由城占地84英畝。1971年,一群非法定居者和藝術家占領了哥本哈根城郊一座廢棄的軍事基地,宣布這里脫離丹麥的法律管轄,屬于“自由區(qū)”。由于地處克里斯欽沙文區(qū)內,他們將其命名為克里斯欽自由城。如今,自由城一片繁榮。城中有約九百人,有些人已經是第三代居民。他們擁有自己的旗幟和貨幣。在自由區(qū)的入口有一行標語寫道:“您即將離開歐盟管轄區(qū)。”克里斯欽自由城可能是迄今人類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延續(xù)時間最長的公社。
一個自我管理的社會
1972年,《名利場》雜志記者湯姆·普雷斯頓初到哥本哈根時,此地的青年運動正開展得如火如荼。在聽說了剛剛被“解放”的、可以讓人為所欲為的自由城后,普雷斯頓立刻前往那里探個究竟。
當時的自由城有點兒像東方的村落,不過更為極端。上千名丹麥年輕人,包括藝術家、女權主義者、嬉皮士和無政府主義者,從正常社會逃離,占領并守衛(wèi)著這個小城,在這兒自由生活,遠離法律的桎梏。在當時,這著實是一件讓人興奮的事。自由城甚至有一條宗旨:“成為一個自我管理的社會……自力更生……立志擺脫精神和物質的貧困。”在這里,私有財產被認為是邪惡的。
在自由城里走一圈(當然,這里是沒有汽車的),你會立刻為它著迷。這兒的每個人都年紀輕輕,長發(fā)飄飄。普雷斯頓看過美國的嬉皮士,不過這兒的嬉皮士更為時髦(尤其是那些臉上畫著腳丫彩繪的農民打扮的女孩們)。人們支起攤子賣健康的食物,以及來自第三世界的寶石。不過最吸引人的還是哈希什(一種印度大麻)。人們不是在賣大麻,就是在抽大麻,或是忙著制作大麻。他們弓著背,忙著把大麻磨碎,混進煙絲里,再卷成煙卷。城中到處都飄著大麻的甜香味。
彼時,普雷斯頓覺得,自由城更像是一場狂歡,而非一個公社,是不會持續(xù)太久的。人們在那兒歡聚一段時間,罪犯和幫派就會涌現,進而遠遠超過理想主義者的數量。最終自由城也會同舊金山的海特-黑什伯里區(qū)一樣(20世紀60年代曾為嬉皮士聚集吸毒的地方),隨著破壞者的出現,而不得不被政府強行關閉。
但顯然,持這樣想法的人,并不了解丹麥人。
宛如霍比特人家園的小城
今年夏天,普雷斯頓再度回到哥本哈根時,不禁好奇:四十多年過去了,自由城是什么樣子?于是,在一個綿長美好的夏日,普雷斯頓再次出發(fā)探訪自由城。
再見到自由城,普雷斯頓發(fā)現,他低估了丹麥人的勤勞。自由城變得時髦、獨特且綠草如茵。丹麥人在這里修建了一個充滿了節(jié)儉、謙虛氣息的宛如霍比特人家園的小城。
小城依湖而建,城里的道路大都由碎石或鵝卵石鋪成,穿過森林一直延伸到海邊。老建筑大都被翻修過,外墻多繪有壁畫。這兒有酒吧、咖啡屋、雜貨店、畫廊、一家大型建材店、一間博物館、一座音樂廳、一個滑板主題公園、一個回收中心,甚至還有一個建于集裝箱內的錄音工作室。在一家咖啡廳的洗手間,他看到了電動烘干機。建筑上也設有衛(wèi)星信號接收器。孩子們騎著五顏六色的自行車在城中穿梭,成群的青年游客穿著黑色T恤、短褲和拖鞋在街上遛達。
現在的自由城,是哥本哈根第二大旅游目的地,每年接待上百萬的游客。主干道普舍爾大街,是全球最大的大麻市場,約有四十家店鋪全天候營業(yè),出售三四十種不同牌子的大麻。在這里,你無須醫(yī)生處方就能輕松買到大麻。雖然大麻在丹麥是非法的,但自由城公開售賣大麻四十余年卻一直平安無事。據警方估計,這里每年大麻的銷售額約為1。5億美元。普舍爾大街能摧毀你對自由城的所有美好印象。
想象一下,如果一個小城的市中心是由40家酒館組成的,這該是多么離奇的一件事??!如今,大麻已深深融進了自由城的DNA中,不過代價也是昂貴的。那些頭上插著鮮花的嬉皮商販不見了,現在占領這里的是牽著斗牛犬的小平頭們。他們控制了城中的生意,同時也帶來了壓迫、暴力和驅逐,使鄰里之間充滿了恐怖的氣氛。
“沒有哪屆丹麥政府能關閉它”
自由城的今天來之不易。過去的四十多年中他們一直在和政府斗爭。一方面,官方將其定性為社會實驗對其不聞不問;另一方面,關于他們非法占領政府土地的抱怨聲卻從未停止過。這里的大麻交易也很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憂慮。不過,這里的居民從未被驅逐過。這也表明丹麥人對異端的容忍態(tài)度是很值得稱道的。
2023年,丹麥政府終于為這個持續(xù)四十多年的非法聚居問題提出一個不尋常的解決方案——將自由城的土地所有權賣給極端反對私有財產的城中居民。政府給出遠低于市場的價格——在這個“世界最宜居城市”里,84英畝地只要1300萬美元,并且承諾城中的生活方式不變。盡管這一方案使城中居民感到困窘,他們還是接受了這個提議。不過,他們堅持任何個人都不能擁有自由城的土地。于是,他們成立了一個基金會,選出了董事會,通過出售“社會股票”來募集資金,不足的部分則從銀行貸款。
對于自由城,丹麥人也一直抱持著矛盾的態(tài)度。幾十年來,繁榮寬容的丹麥允許自由城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可是這個無政府主義的自由區(qū)一面批判丹麥社會的基本價值,一面卻領著政府的救濟金;一面反對私有財產,一面卻接受向政府購買土地的提議。
盡管自由城面臨諸多問題,未來它依舊很可能繼續(xù)存在下去?,F在的丹麥人多以自由城為傲。四十多年來,人們在這里建立了自己的家園,堅持與政府和犯罪分子做斗爭,忍受這里生活的貧困與不便,實現了對環(huán)境的友好和不同種族的融合,向世界展示了丹麥富于創(chuàng)造力和寬容精神的圖景。
“很難想象沒有了自由城的哥本哈根會是怎樣。沒有哪屆丹麥政府能關閉它,因為成千上萬的人會為它游行示威。”它已經成為一個北歐傳奇。用奧爾的話說:“我們做得已經很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