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龍王龍妃出世
很久很久以前,有兩條龍, 一在天之西,一在海之南。當時西方一帶,都是很大的澤國,其地稱為灌口, 是玉帝外甥二郎神所封之地,所以稱灌口二郎。那水國之中有條老龍,因懼二郎神威,終年不敢出頭,只在海中潛身修煉,得壽萬千年,已成不壞之身。
那岸上有個孝子,姓平名和,自小便沒了父親,只剩寡母王氏守節撫孤,把他養成一個勇健兒郎。 偏偏因王氏作工過度,把一雙眼睛都弄瞎了。平和千方百計,求神拜佛的想要治好母親眼睛,可總沒有效果。
一日入山砍柴,行至半山中間,忽見一個道人,相貌清奇,神情飄逸,平和料他有些來歷,慌忙丟下柴,上前問道:“仙長何來?”
那道人笑道:“我不是仙人, 只能替人醫治病痛,算個走方的醫生罷了。”
平和聽說,心中一動,忙問: “不知仙師可能醫治眼疾?”
那道人笑道:“百病都治,只除了瞎子不醫。”
平和聽了,不覺呸了一聲,拾起柴枝,架在肩上要走。
道人笑道: “你這孩子,怎么這般性急?”
平和道:“我家老娘雙目失明, 偏你百癥都治,不醫瞎子,分明有意和我作對,我還和你講什么!”
道人笑道:“我雖不醫瞎眼,可知還有一個專醫瞎眼的先生, 我不舉薦與你,你卻何處去尋?”
平和見說有這等醫生,忙又丟下柴, 向道人行禮道:“我方才言語失禮,道長休怪。既有這等醫生,還請告訴于我,好去上門請他。如果能醫好我娘,那可是仙長陰功。”
道人點頭笑道:“貧道敬你母子節孝,指示你一個去處罷。離這山三十五里大水之中,有條孽龍,修煉甚久,每天子午二時,一定昂頭水面,吸取日月精華,口中吐紅珠一粒,光照水面,閃爍晶瑩,那是他煉成的丹。你可前去伏在水邊,等他吐珠之時,念一句‘阿哩阿哩’的咒語,用手一招,此珠必飛至你手,可急藏回家中,掛之堂前。你想要之物,只須向珠默祝,都可應念而至。至于你母眼病,只須一觸珠光,便能恢復從前光明。”
平和知道者是仙人,聽了這話,拜伏于地。道人笑著扶他起來說道:“不必多禮,牢記咒語,必可得手。老龍見珠落入你手,必會來搶奪,有我在暗中幫你,不致誤事,放膽去罷。”說完一陣風起,那道人化陣金光,瞬息不見。
平和肩柴而歸,到晚上三鼓響盡,獨自一人出了后門,趕到道人指示的所在,把身子蜷伏起來,連呼吸也不敢透,只呆呆地望著水中。直至子時光景,果見一陣紅光,從水底直透水面, 驚得那些魚蝦之類,紛紛逃開。那紅光升上水面有一丈多高, 向著月光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地升沉著。同時似有一種白如銀、 淡如煙的稀霧,圍住紅光。
平和一見紅珠,喜得幾乎跳將起來,慌忙鎮定神思,默念一句“阿哩阿哩”,一面伸手向那紅珠一招,一霎時間覺得那紅光向眼前直飛過來,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平和顧不得死活,拼命伸出兩手。過了一會兒,光漸少漸稀,手中卻似握住一物,仔細一瞧,正是那粒晶瑩閃爍光芒四射的紅珠。
平和正要起身出葦叢,忽地一陣狂風向這蘆葦深處卷將過來。一霎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耳中只聽得轟隆之聲,宛如雷鳴一般,只在平和頂門上盤旋下來。嚇得平和握珠伏地,只叫:“仙師救命!仙師救命!”
猛然里聽得空中有人喝道:“孽龍不得無禮,聽我法旨!我乃九天縹緲真人,憐你修煉多年不成正果,又念平和孝心感天,特借你丹救他母親,兼立功行,普濟世人。你失丹之后軀殼不保,生魂可仍在此間,切不可離開一步。三年之后他應逢災難,彼時魂托你身。你兩合身為一,自有一番功果,你與平和各得其所,正是一舉兩得。此時不必相仇。”
說罷風定雷止,依然一輪皎月懸掛太空,照耀得萬頃煙波光明皎潔。只見紅珠出現之處,水面出現了一個老龍頭,望空點了幾點,躲下水去,一點聲形都不見了。
平和也慌慌忙忙恭恭敬敬地叩了幾個頭,爬出蘆葦,持珠歸家。這時東方發白,紅日高升。他娘正在床上摸摸索索在披衣起身哩。平和走進他娘房內,剛叫了一聲,她娘忽然把眼睜了一睜道:“孩兒,你手中捏的什么?這般紅紅的,真是好看。”
平和見娘已能見物,驚喜之極,又把紅珠取出,向娘面前一晃。 他娘猛然立起身來,大聲說道:“我的兒,你從哪里弄來這個寶貝?我一見此物,兩眼大明,竟比年輕時候還來得爽利明澈咧!”
平和走至中堂,把珠子用線穿好,掛在中間,只見一團紅光,照徹內外。從此以后,母子倆身體精神都覺得十分爽健,而且這珠子真可稱得為如意珠兒,無論需要什么,只要對他默默地禱祝一遍,東西自然會在屋子里。 真是取之不完,用之不盡。
偏這平和性情奇怪,家中雖有此寶,他卻一天不肯偷閑,仍和平常一般勤勞,風雨不息。
一天王氏對他說道: “兒呀,如今你我衣食無虧,生活有著。你的年紀不小,也該留心訪尋一位有才有貌的姑娘,早早完了婚姻大事,好教我了卻一件大愿。”
平和聽了,答道:“母親慈命,孩兒敬當遵從。怎奈孩兒自蒙仙人賜珠治愈母親目疾以后,曾許下一個大愿,要立下五百功德, 才敢講婚姻之事。如今過了一個多月了,也曾出入留心,并沒甚事可容孩兒施展,這卻如何是好?”
王氏見說,猛然醒悟道:“孩兒,這也不難,想仙家至寶原為濟世之用。我兒既然得之,還應該公之于人,不但自己積德,也替那位仙師和老龍爺立些功德。”
一句話還沒說完,喜得平和直跳起來道:“畢竟是娘的見識高,孩兒怎么竟想不著。如今孩兒就去做個走方的醫生。”
王氏連說道:“很好,我兒見義勇為,不可怠慢。既已想著,即日就去試試看。”
平和笑道:“寶貝是不認人的,既能治母親之病,自然也能治別人之病。”
于是平和也不去做工了,天天挾著紅珠往來游行。凡是有病的人,得他把珠光一照,病人得了寶氣無不痊愈。
先是專替近村之人醫治,后來大家傳說開去,竟有遠道之人不遠千里前來治病。平和一心濟人,不但不取銀錢,就是送來禮物不能推辭的,也只分送給村中貧乏人家。還有些誠實規矩的人,因時運不濟弄得生活艱窘的,平和便向紅珠求點銀米送他。如此一來,不消三年工夫,這平和大善士的名氣,早鬧得遠近皆知。 而且平和性情爽直,從不曉得撒謊欺人,人家問他怎么一下子學得這般本領,她也總不相瞞,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們。因此便惹動一個人的注意。
這人非他,便是灌口地方的長官,姓毛名虎,聞得自己治下有此異事,打發兩個差人下鄉來傳平和。平和問起原因,差人說是本官小姐患癡迷之癥。平和辭了母親,跟了差人同到衙門,毛虎聽說請到了神珠醫生,心中大悅,親自出來以禮相待,請他進去醫治小姐之病。平和見那小姐面白如紙,目定神迷,分明是妖鬼附身。平和取出神珠向他一晃。這珠原是靈物,那些山精野鬼怎能擋得這等靈光,但聽哎呀一聲,這小姐向后就倒。
平和收了靈珠,小姐蹶然而起,見父母都在一邊,不覺大哭道:“爹娘啊,孩兒好苦!”
毛虎夫妻都喜歡得說不出話來,齊向平和拜道:“小女自得此病,已有半年不省人事,就是家中親人也不大認識。今蒙先生神物一照,立時清醒,先生真是我家恩人。”
毛虎設筵款待,席間問平和可肯將此珠出賣?平和笑道:“小民雖得此珠,卻從不敢算作自己的。將來期限一滿,少不得仍由仙師收回,還給老龍。”
毛虎只當他是推脫的話,再三懇商。平和究竟是孩子心性,憤然而起道: “小民得此神珠,先為醫治家母眼癥,后來才替別人治病。左右不過借此立點功德,從來也不曾得過人家一點好處。若是放在老爺府中,老爺哪有閑空時間替人治病?老爺是大貴之人,穿的吃的用的哪一件兒不遂心?就得此物,也不過珍藏起來,究竟有甚用處? 卻耽誤了小民行道的功德!似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我勸老爺少作為是。”
毛虎聽了,不覺大動肝火,便命差人道:“將平和捉住,搜出他的珠子,免他妖言惑眾,弄出不軌之事!”
平和見差人上前來捉,心中大怒,伸起右足,踢翻了一人,又一拳打倒了一人。眾差發聲喊, 各執兵器一擁而上。平和恐怕有失,取珠在手大呼道:“老爺不必動怒,眾位哥們也不用廝打。聽小人一言。”
只見平和從容道: “老爺是小民的官長,老爺有命,小人怎敢違背。怎奈此珠確實不是小人所能久占,將來仙人責備,老龍索取,小民也逃不過一死。小民寧愿死在老爺貴衙之內。死后有知,還能求諒于仙師。老爺不信,請看小民立刻把此珠吞下肚去,就是一時不死,任憑老爺刀斬斧砍,小民不敢有怨言!”說罷張開口,把一顆大如李子紅如丹霞的紅珠,塞進去,一仰頸,咕的一聲滑入腹中。
毛虎忙命眾人快搶,卻已來不及了。只見平和顏色大變,面如金紙,眼若銅鈴,向外直沖出去, 一口氣趕回家中,見了他娘,伏地大哭道:“我那苦命的娘啊, 孩兒如今不能再侍奉你了!”
王氏大驚問故,平和只說得一句“紅珠已入腹內” 王氏不等他說完已嚇得面如土色。匆忙之中,不擇言語,只說: “怎么好!珠是龍丹,丹入兒腹,是要變龍的呀!”
一語未完,猛然狂風大起, 烏云四合,王氏只覺眼前金光萬道,神眩目迷,半空中似有龍鳴之聲。定睛一看,果見一條金龍,蜿蜒上下。再瞧平和,已不知哪里去了。
二郎神心血忽潮,已知平和化龍之事。又見一道冤氣彌漫太空,料這平和必思報仇雪恨。萬一龍身一轉,這灌口地方二千里內完全可成大海。忙命黃巾力士護法神兵,速把孽龍打下深潭,切莫傷他性命。力士神兵奉了法旨,起在空中,正見那龍怒目張眉,還在平家屋頂之上,連連下望,似乎戀戀不舍的光景。
剛想施展法力,早有縹緲真人駕云而至,向力士笑道:“列位不消費心,小道和此物卻有一段因果,請列位把這事交給我辦。回去復旨罷。”
力士們見是真人前來,不敢有違,躬身退去。縹緲真人把那龍帶到水面,念念有詞,喝一聲:“水底老龍,你的化身到了,還不出來,更待何時!”言畢,一陣大風起于海面,深水之中, 飛起一條同樣的龍,卻是有形無體的一個影子。兩龍相遇,宛如舊識。真人揪住龍影,向半空的龍頭連拍三下,一霎時龍影全消,兩龍合一。
真人吩咐道:“從今潛修五十年,可登天庭受敕封。如有胡為暴行,我必以劍斬你!”
那龍點頭道謝。縹緲真人把這一樁公案辦了,駕云而起,歸他的洞府去了。
再說東海之西的錢塘江內,有一條繩龍。它的前身原本是一條絕粗絕大的篾纜,受日光之鍛煉,月華之沉浸,歷年既久,得了天地自然之靈氣,居然也成了一種龍體,渾身鱗甲和口鼻須髯無不完全,只差未曾把眼目修煉出來。所以升沉出入,雖然活靈活現是一條生龍,卻究竟苦于張不開眼,瞧不見花花世界蕓蕓眾生,每天饑餓之時,只瞎沖瞎撞摸點水產物類充腹。可喜他早通靈性,夙種善根,除了飽食魚蝦之外,從沒吞舟傷船和噬食生人之事。不過身子太大,偶一轉側,就免不了作浪興風。有時因瞎眼之故,瞧不見世上人物,碰到舟船過此,略一現形,也盡夠嚇破人類的魂膽,這卻是無可奈何之事。
也不知道哪一時代,什么年月, 火龍真人和兩位在朝作宰的朋友舟行過灘,正遇這龍出現,一霎時天地黑暗,日月失明,那真人的坐船也隨著顛簸起來。
真人怒道:“這是什么孽畜 ,擅敢在此作祟!”
喚兩岸土地問話,土地們便把實在情形和這龍的來頭性情告訴真人。
真人笑道:“一條爛繩怎敢如此無禮。”
那兩位宰官就問:“可有法子治他?”
真人點頭道:“小小畜類,何足當我一劍。只惜他修煉多年,不忍除他。”
宰官道:“此等畜生有甚好心, 現在他沒有眼睛,干不出什么歹事。等他修成眼目,便如虎生雙翅,凡人安能抵御?就是法師再要收拾他時,也沒今天這么容易了。”
真人嘆道: “罪狀未形,惡果未顯,怎忍擅開殺戒。”
那宰官最有愛民之心, 忙說:“仙師既不肯開殺戒,我二人卻是朝廷大吏,理應為民除害, 請借法師寶劍一用。縱有罪過,我等愿共任之,與法師無干如何?”
真人笑道:“既如此說,貧道就將佩劍奉借。”說時取出寸許長一柄小劍,迎風一晃,一化為二,指著說道:“這是雌劍,這是雄劍。聞土地說,這龍修成雌體,須用雌劍方能斬它。大人切勿弄錯。”
宰官卻把雙劍一起接在手中,仔細端詳了一回,見那雌劍雖只寸把長短,卻是光焰閃爍,冷氣逼人。宰官正喜,正想尋覓瞎龍所在,驀地那龍又是一個轉動,船身一陣晃蕩。那真人坐在船尾, 神色不變,指指點點地說那龍頭所在。那持劍的宰官卻早慌得手足無措,伸手一擲,把雄劍丟了下去。但見一道青光向龍頭馳去。
真人慌叫: “錯了錯了,怎么用了雄劍!”一語未了,那劍已回至宰官手中。一霎時風浪越大,水面上探出一個碩大無比的龍頭,在那云霧迷離中向真人等連連點了十幾個頭,方才輕輕轉回身向遠處隱入水中,不可復見。
兩位宰官嚇得驚疑失措,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真人太息一聲道:“數之所定,人力真不可回。本來此物百骸都備,獨少眼目。若要修成兩眼,至少還要五百年功行。今得此劍一刺,戳破兩個窟窿,正好成為一對眼睛。倒不是大小玉成了他五百年苦功么?”
兩宰都道:“如此說來,將來他要害世禍人,反成你我之罪了! 法師可設法再施神術,趁早剪除了他。”
真人大笑道:“這更不必了。 兩位大人不見那龍入水之時,向你我連連點頭么?這就是十分感謝。”
兩宰聽說, 默默不語。
真人又道:“話雖如此,貧道為防他作惡,勵他上進,可施點小法力,令他知儆知感。”說完向水底一招,那條巨龍又慢慢地騰身而上,昂起頭,朝真人點頭為禮。
真人正色吩咐道:“你是一條篾纜,修成龍體,又得貧道一劍成眼,只須三月功夫便可完全發光。為勉你上進,助你成道起見,離此百里之內,設下一重刀閘,鉆過此閘,方可脫離塵俗,上登仙界。如不能鉆過,立刻身首異處。這是最危險可怕的關隘。并非貧道有意和你為難,一則見成道之難,二則有此一關,凡修持未至者,不敢自己滿足,三則有此法力,便與神仙無殊,將來不致被人輕侮。你看此法如何?”
那龍連連頓首,現出萬分心服的樣子來。
轉眼之間又過了七八十年, 縹緲真人在灌口點化平和成全老龍之時,火龍真人急急忙忙駕云前來,直至錢塘江。篾龍開眼以后,整整苦修了七八十年。先時還不免吃些生物充腹,后來習得導氣辟食之功,每天只覓些水中葦草之類吞入肚中,便可不覺饑餓。而且把個身子修煉得能大能小,可粗可細,成為一條得道通玄的神龍。
火龍真人如何不喜,施個召龍訣把他喚上水面。那龍一見真人,也是悲喜交集的樣子,將自己身子繞成了絕大圈兒,周圍抱住真人。真人少不得有一番嘉獎,帶著他渡過那龍閘。那龍果然化成細如發、短如蚓的身子,戰戰兢兢向龍閘中間一鉆,并無毫發之傷。
火龍真人立在云端,見篾龍過閘,心中大悅。忙伸手一招, 龍便一躍而上。真人吩咐道:“難為你苦修數百年,功行做到八九成光景,如今該去轉一轉人身,方可升天位列仙班。”
真人雙手綰住龍頭,向他頷下一按,探得龍珠在手。又把袍袖一展,將他這笨質之軀直推入他的老巢伏龍潭去。口中念移山之咒,運來一座大山,將龍身壓成泥粉。龍的祥魂張開大口,向著真人手托的龍珠,盤繞真人身上。
真人游行了三百多里,降住云頭,指那河畔浣衣女子說道:“孽畜! 不見那河邊姑娘么?此女年已及笄,是這里一個孝女。我今將你送在她的腹中,使她感而成孕,和祖師投胎玉女一般,一則不污她的法身,二則顯得你的出身與眾不同,機緣到來,我再來度你,好生去罷。”說罷,舉起龍珠向那女子擲去。
驀地半空中起個霹靂,一陣金光直奔入女子口中。那女子大驚大駭,不覺啊呀一聲,暈于河邊。真人走近身去,附耳叫道:“胡秀春聽著,念你純孝,送此祥龍為你女兒,好生養育,將來自有好處。”
那秀春昏迷中聽得吩咐,點頭而醒。只見一片紅光正照面前。自從那日為始,腹中時時覺得震動,似有什么物件放在里面一般,心想:“我爹媽正盼得個孩子,我因此誓不嫁人,以女代子。 只是別人不知底細,我又不能將此中真相對人說明,將來生下孩子,四鄰八舍議論必多,那是教我百口也辯不明白的,卻不羞死了人!”
看看過了五六個月,那肚子竟日漸膨脹起來。秀春急得走投無路,出入兩難,不覺憂思成病,飲食不進,面黃肌瘦。這時胡老夫婦也有些覺得了,她母親也曾背著人仔細問她,秀春只說從那天打雷之后起的毛病,還不敢說出仙人的話。
直至十月滿足,看看到了分娩期,秀春知此事再也隱瞞不住,方才把仙人囑咐的話一五一十稟告母親沈氏。沈氏聽了驚喜交集,忙去告知老胡。老胡本是讀書人,卻知老君投胎玉女之事,便點頭說道:“天下奇事原多,果如秀兒所言,這個孩兒還是大有根基的人。”
這天秀春臨盆,尋常產婦肚子疼起來時,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往下墜去一般,秀春卻是痛向上,似乎有什么物件由腹而上,向胸口頂住似的。老胡夫妻只好把村中有些經驗的接生婆請來,問她上頂之故。接生婆也說不出什么道理來,只說小姐得的仙胎。
從早晨直到午刻,只覺那東西已頂過胸口,還在不住地上頂, 秀春險些暈蹶過去了。胡老夫婦只急得求神拜佛。忽聞外面有人敲著銅板,高叫專接難產,專治怪胎。胡氏聽了大喜,出去一看,原來是既跛且黑的老年道姑。
沈氏沒命地追上前去,哀求仙姑救命。道姑問道: “是平常難產還是怪胎?”
沈氏忙道:“正是怪胎,師父快快前去,再遲就沒命了!”
道姑笑道:“生男育女,瓜熟蒂落,何必急得這個樣子。”
于是一跛一拐地回身就走。到了沈氏家門,也不用人指點,竟大搖大擺的拐了進去。剛到門口,聽里面秀春大叫一聲:“痛死我了!”
只見雙眼上翻,兩足挺直,分明一縷幽魂已經透出軀殼,沈氏不由大哭大叫起來。沈氏哭了一陣,突然覺悟過來,忙丟下秀春,跳下床來,分開眾人走到道姑面前,直挺挺跪了下去,磕頭哀呼,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道姑大笑道:“請起請起,不要如此多禮。如今她命在頃刻,怎能袖手不救。”
即命取一碗凈水,向那秀春尸身噴上一口,口中喝道:“那頑龍還不出世,卻待何時!”
一語未了,秀春目動口開,手足皆動。老胡夫妻大喜道:“女兒有了救了。”
眾人都稱怪事。
誰知秀春坐起身來,一個惡心, 哇的一聲吐出一個肉球跌在地上。其聲又脆又清,好似金質一般。先時不過彈丸大小,道姑又噴一口水,把肉球噴得脹大十倍。正詫異間,只聽轟然一聲, 好如天崩地裂一般,一霎時肉球破裂為二。里面跳出一個唇紅齒白面目玲瓏的女孩子。口中噙著一粒小如芥子,光彩閃爍的小珠。
那道姑疾忙上前把小珠取出,向自己口中一塞,一仰脖子,把珠咽下肚去。老胡夫妻和眾人看得呆了。
床上產婦已在那里大嚷肚子餓了,沈氏一面托人煮飯,一面要收拾那個剖開的肉球。道姑忙止住道:“這東西你們碰他不得,讓貧道替你找個地方安置他。”說罷抬頭一瞧,見床邊有一個木制的米桶,吩咐將米頃出,卻將那兩半肉球捧了起來,雙手一合,仍舊變為一個圓形的東西, 又從自己口中吐出三寸長短的金針,向肉球刺七下,刺成七孔,丟在木桶內,笑道: “這個東西將來大有用處,無論要什么東西,只要孩子一取馬上可得。須得好好保存。”
不一時沈氏送出一桌素酒,那道姑也不客氣,杯到酒干,飯來肚送,吃得四大皆空,道聲謝出門急走。老胡夫妻慌忙相送,一出門外便不見道姑蹤跡,也不曉她哪里去了。
這孩子也怪,一月之后就能說話。老胡替她取名飛龍。親自教她識字讀書,不上十歲已讀得一肚皮學問。老胡因自己年老,將她送在本村一個私塾先生處附讀。小同學七八人有男有女,一般都七八歲上下,不但和她天資懸隔,而人品性情亦處處顯分高下。人家見得樣樣事情比不上她,心中不免嫉妒,常常聯絡起來欺侮飛龍。
一天,一個同學因不解題,求她代做幾句。飛龍怕先生知道,不敢允許。那學生明欺飛龍懦弱,先是罵她本人,見飛龍不回口,索性罵起她娘秀春。說飛龍有母無父,母又未嫁而孕,顯然是私生之女,怎配在塾讀書!
飛龍是個極孝順知禮的人,怎能因自己之事連累母親受辱,等得散學之后,回到家中對著祖父母、母親一言不發,盡自痛哭。
老胡嚇得驚疑不定,忙問:“孩兒,又是誰欺侮你了?快告訴我倆,一定替你出氣。”
飛龍搖頭道: “兩位大人不用多疑,這是說不得的事情,孫女雖死,也不愿說。但從今以后, 這個塾中,孫女是一定不去了的。”
老胡見問不出頭緒,正在惶惑, 恰巧先生來了,也問起這事。大家弄得如在云霧之中。因飛龍立意不再入私塾,也只好暫時由她。數月之后,才由她的同學傳說出來,是如此這么回事情。
那毀蔑飛龍的同學,見飛龍再也不進書房,越發信口胡謅,硬說秀春真有外遇,并隨意捏個張三李四的姓名,說是秀春奸夫,這飛龍便是一個私生孩子。如此信口亂說,自然也有許多人信以為真,不多幾時,這話又傳到老胡夫妻耳中。
沈氏不由對秀春說了,秀春不覺兩淚交流,默然不語。從此不言不笑,飲食少進。數月之后,身子越發瘦損,興致也完全消滅了。偏偏那年瘟疫盛行,秀春的父母也相繼去世。等得喪事完了,秀春忽然把飛龍叫去,對她說道:“我兒,你可知道你娘是沒有嫁人的么? 你可知道這身子從何而來?”
飛龍慌忙跪了下去,磕頭下淚道:“娘,怎么今天問起這個話來?孩兒要能夠明白此中原委時,也早有法子使我娘不那樣愁眉淚眼地過日子了!”
秀春在口袋中掏出一張紙兒,向地上一擲,大聲說道: “你要知道你出世之事,盡在這張紙上。我要不為你這孽畜,從前也不得聽許多閑話,白在這世上受無窮的冤苦。若再不給你一個交代,又怕你白活在人世,受我做娘的受不了的冤苦。” 說完掩袖歸房而去。
這飛龍正捧著那張紙頭仔細跪讀,才明白自己的出身來歷和她娘不夫而孕的原因,并這十余年含辛茹苦蒙受冤謗的情狀。最后還有幾句訣別之詞,抬頭一瞧,才見她娘已不在座上,慌忙趕進去找,哪里有她娘蹤跡。急得她屋前屋后到處亂找,沒有影子。 又急急忙忙趕到河邊一望,看見河岸上丟有一信,外寫飛龍我兒親啟。
飛龍扯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我若早死,你不得生;我再不死,你亦不能為人。昔年孕你,即在此埠;今日別你,亦在此埠。若不相舍,可先在此招我魂靈,一二日后我尸上升,可葬我于高山之上。家中貧極,無物可變,憶昔仙人諄囑,如有急需,可從你頑殼求之。你之頑殼, 在我床后米桶中。你有仙根,必成大器。我女流之輩,不足以教你,你勉之。
飛龍讀完遺言,痛哭而暈。幸得眾鄰人將她扶回家內。飛龍醒了回來,仍要去找尋母尸,鄰友人等只得各持器械,跟著她再到河畔,大家幫她探覓。飛龍大哭,忽然縱身入水,親自去掏摸。 一時眾人都發聲喊,大嚷龍姑去不得。哪知飛龍原是真龍化身。 身雖成人,性卻未變,一入大水不但不覺氣悶,反覺身心舒泰, 比在陸上更來得爽快。而且雙目澈明,即至極深之處,一草一蟲都能瞧得仔細。
眾人正在詫異,只見飛龍雙手托著一個尸體,躥出水面,向這邊岸上游將過來。等得飛龍浮到岸邊,大家一齊幫忙,替她撈起尸體。
飛龍回到家,來到娘床后那米桶內一瞧,果然亮晶晶一個圓球,只一面裂有七個孔洞。伸一指向球縫一探,那洞便立時放大,飛龍把手放進去,果然探出一錠銀子。再一探,又得了些素衣孝服,以及香燭鞋帽之類,凡是居喪應用之物,全都得了。眾人見了,一個個稱奇道怪。飛龍此時也有些悟道之意,殮了母親, 她卻把棺柩殯在中堂,天天伴著宿夜。
過了七天,飛龍在靈前拜祝道:“孩兒要替母親報仇! 前去尋覓仇人!母親陰靈不遠,需要照顧孩兒。”
祝罷而起,向那圓球中探得利刃一把,出了大門徑奔那造言的同學家中,聲言報仇。
誰知那家卻是本地富戶,因聽得秀春投河之后,飛龍時時宣稱要刺殺仇人,因此先期預備,出重金聘得勇士兩人,出入相隨, 這時聽說飛龍到來,便囑兩勇士和她交手。可憐飛龍雖有宿根, 究竟此生未曾習武,略一交手,便被他們戳傷兩處。幸而一人頗有天良,不肯下十分辣手。
飛龍回到家中,伏在靈柩上,痛哭了一夜,不覺神昏力疲,倒在靈柩旁,宛如入夢。忽覺耳中有人喚道:“胡飛龍,你的師尊到了,還不起來迎接法駕。”
飛龍心中正想拜求名師學些武術,好再去行刺。聽了這話,慌忙睜眼一瞧,只見滿屋中香煙繚繞,有四個童子、八個青衣、十六個黃巾力士,此外并有一班仙樂,異常動聽。大家圍擁著一位仙人,手持寶劍,足下生蓮,神氣十分莊嚴。
飛龍猛記起這仙師,真個好似會過面兒,可又記憶不起來。竟自匐匍膝行,走近仙人腳邊叩頭出血,涕泣有聲,只叫:“仙師救我! 師尊救我!”
那仙人命她起來,含笑問道:“你從何處見我來? 可能記得?”
飛龍又憶了多時,半晌回答不出。仙人命童子取出一面小圓鏡子,著她自己照來。飛龍俯伏地上,雙手接過那鏡,照了一回, 卻從七里瀧群舟失事,人畜器具沉沒水中,只剩一條篾纜,修道成龍起,直至火龍真人送她投生,化為道姑替她收生,取去口中小珠為止。一幕幕,完全映現出來。
飛龍看完鏡子,恍然大悟,叩頭不已。真人口中吐出一件東西,喝道:“不稀罕你這玩意兒,還了你吧!”
飛龍只見那東西光圓瑩潤,大如綠豆,卻是一粒極好的神珠。 飛龍心中明白,就是自己前生修煉的丹,慌忙接在手中,立時放入口內,咕的一聲咽了下去。
真人吩咐道:“再去瞧瞧你的頑殼,可在那里?”
飛龍進去一看,說也奇怪,那挺大的圓球,早不曉哪里去了。 真人道:“有了真的,還稀罕那假的作什么。”
飛龍心中益發澄清。
真人囑道:“你從今便已功成行滿,人仙兩界盡你游行。不久還有玉帝救旨,和西方老龍配成夫妻,一同受職,誕育子孫,統轄四海。我又慮你法術太少,誠恐惹得眾仙訕笑,今授你五行遁法和三十六般變化,以及召神遣將驅鬼役妖諸法。你便可出冥入幽,登天下地,周游四大部洲,往來三山五岳,任意逍遙,無攔無阻。等你膺受敕命,再來引你去朝參玉帝、元始和老君祖師、各大金仙,還有你師叔縹緲真人,就是西海老龍的師父。他今也去傳授老龍許多法術,將來你倆總是夫妻,若本事不濟,不但配不上人家,連我這臉子也輸給你師叔了。你須好好練習,用心向上,休負我一片期望之心。”
飛龍再拜道:“弟子受師尊天地之恩,再造之德,怎敢辜負了師尊大恩呢!”
到了半夜子時,火龍真人開始傳授飛龍許多道術,讓她前去報仇,只許傷身,不許殺人。事畢之后即去東海練習仙法,等候西方老龍到來,一同應召上天。真人直至五鼓將盡,方又踏蓮而起,冉冉彩云,悠揚仙樂,簇擁著仙官仙吏,齊向半空而去。 后面卻是一條大龍張牙舞爪搖尾擺頭,緊緊跟隨,似乎恭送的樣子。這便是飛龍現出的原身。
飛龍自吞服本身丹丸以后,不但力大無比,而且化龍化人,為仙為神,俱可隨時變化。她仍是一個孩子的身容,再去那家討戰。兩個武人都被她三拳兩腳打得鼻坍嘴歪,爬不起身。飛龍正要闖進去,早有許多家人各持棍棒刀槍,一齊擁上,將飛龍圍在核心。
飛龍不覺大笑,猛見她那同學跟在一個道人后面,瑟瑟縮縮地走了出來。原來他們新近得知胡家有降仙之異,深怕飛龍學得道術再來尋他,因此托了朋友前去城內聘得一位道人。那大仙量定飛龍有些本領,便想先下手為強,口中念念有詞, 喝聲疾,半空中突起一個迅雷,早有七八條小龍向飛龍身上直撲下來。
飛龍生平沒有和人動過斗爭,更沒曾施過什么道法,又兼這道人趁她不防,放冷箭似的來這么一下,飛龍果然措手不及,連她師父傳授的遁法變法一時也來不及施用,竟給那七八條小龍打翻在地。
道人大喜,再把手中一粒彈子祭起,喝聲:“寶貝快取她腦袋!”
一語未畢,突有一道黑光飛奔飛龍頭上。說時遲,那時快,飛龍身雖倒地,心卻明白,見那黑光飛來,心中一急,口中涌出龍丹,往空直上。頓時天昏地暗,雷震風狂,黑暗之中卻有萬道金光耀人眼目。原來她真身被龍丹引出,所以風雷立至。那些耀眼的金光卻是她身上的片片鱗甲。真身一現,那七八條小龍都嚇得顯出本來面目,原來卻是幾根爛草繩兒。飛龍此際心中完全明白,神情越發鎮定,見了這些草繩,不覺笑得龍軀亂顫,哪知她這一笑一顫卻闖下了一場大禍!
原來她把全身顯了出來,縱身一笑,全軀顫舞,但聽豁喇喇一陣響,龍頭一扭把幾十間民房撞成平地,尾巴一縮又是呼魯魯一陣響,把她那仇家的百十間房子也變成瓦礫之場。坍屋之下的人畜壓得和肉醬一樣。飛龍才曉得闖下大禍,慌忙收回龍丹,變成小孩原身,回顧地上,只覺濕漉漉的,原來不知何時已變成一片汪洋的水灘,水勢潺潺向東流去。飛龍忙又跳在空中,運用神光四面一望,方知此水竟已通達錢塘江,成為小小江灣。飛龍卻無暇再顧這些,只得匆匆忙忙回到自己家中。捏起召神訣,請來許多天丁力士,將母親靈柩找到一座高山之上安葬。 然后遵師命前去東海練功待罪。
看看又過了十多個年頭,也不見師尊前來,也不曾有什么治罪的消息,心中半憂半喜。她堅守火龍真人的教訓專心用功,雖只十余年工夫,已把火龍真人傳給她的修持大道和種種法術練習得純熟無間。
她又把兩根頂長龍髯,練習成兩柄寶劍,平時藏于鼻內,到用時可以隨意化長化短,取人妖性命于千里之外。又把龍丹用三昧真火鍛煉,可以放火吸水,吞霧起云,并能攝取別人法寶,晶光一顯,任什么奇珍異寶宛如磁石吸鐵,立時吸將過來。
她把二寶煉成十分得意,還記得師尊曾言師叔縹緲真人也在西方傳授老龍法力,這龍卻是雄體,似乎我和他還有夫妻之分,將來見面之時,不知誰優誰劣。卻不知師尊何以至今未來,難道他已知我違命闖禍,因此不要我這個徒弟了么?這樣轉念了多時, 不覺又萬分慌張起來。
忽然道:“何不化個道姑去岸上走走,也許得些師尊并西海老龍的消息,強如悶在海中。”想定主意,立刻跳上岸來,變成一個年少道姑,手提佛塵,肩背寶劍走上山去,便在一塊大石上坐下, 玩賞了一回天然景色。
忽見山下兩個行人,一老一少一先一后地走著。那老道吩咐道:“徒弟,前去已是淮城,你且在那邊等我,我去會同你師伯再來找你。你的性子不好,萬事可要忍耐,切莫拿出那粗蠻的牌氣來,萬一又闖大禍,我可再沒臉子替你求情。你明白么?”
那年輕的顯出很恭謹的樣子,說道:“師父放心自去,弟子再不敢闖禍了。”
那老道才張口一笑,一眨眼兒就不見了。飛龍大驚道: “這老道人本領道法不在我師尊之下,我既有緣遇見,得上去結識結識他們,說不定他們也曉得我師尊消息。”
想著慌忙使個縮地法,只三步就到了小道面前。
小道見了飛龍如此情形,卻也不覺愕然。問道:“ 你這人打哪里來的,怎么剛才沒見你來處啊?”
飛龍笑道:“這有什么稀奇, 方才望見令師才是真有道法的高人,小弟實在敬仰得很。特地過來請問一聲,并要請教小哥高姓大名,貴鄉何處。”
哪知小道并不打話,只不住地向她上下打量,打量得飛龍好笑起來,不覺失口道: “你這小哥,大概不大出來結交朋友,所以連外面交友的道理都不大懂得 ”
一句話早把小道說得急了,大呼道:“你是哪里來的小妖精? 我的年紀,比你曾祖老太、頭代祖先還大十倍百倍咧! 怎地稱我小哥!”
飛龍見說,不覺笑得打顫,說道:“你這話才是替我說的, 你打量我還不配做你頭代祖太太么?”
那道童狂笑道:“天下原來真有這等不知長幼,不識進退的狂妄女子,不要慌,吃我一戟! 試試你老祖宗的法寶看!”
說時早已掣戟在手,向飛龍劈面刺去。飛龍見道童攻來,當然不得再讓,只得抽劍應敵。兩人就在這山腳下路旁對戰起來。才一交手,雙方都覺得對面的家伙有點分量。彼此不由吃了一大驚, 都施出全力,拼命刺擊。
一來一往,戰有二十幾個回合,卻把道童殺的性起,縱身一躍起在半空,喝聲:“那小妖,瞧祖宗的寶貝!”
飛龍一看,原來是一粒紅珠在空中滑碌碌滾著,一霎時便有萬道紅光,向飛龍身上撲下,把飛龍一個身子圍在紅光之內。飛龍只覺渾身如火燒一般,漸燒漸熱,漸不可擋,不由心中大怒,喝道:“好小子! 怎敢尋你祖太太開心,你有寶難道別人就沒寶么! ”
一面喝一面也把口中珠噴出。立時滿天金光,將紅光敵住,二光相斗,弄得半空中全是金紅之光,陽光早被二光掩住,嚇得許多百姓驚疑駭怕,大家關起門躲在家中,不敢出頭。
這飛龍和道童相持有個把時辰之久,不分勝負,想道:“不如用個法術將他這珠子搶到手中,便暗中念動真言,伸手向紅珠一招,果不其然,紅珠應咒而至,落在自己手中,紅光亦漸漸散了。飛龍正在大悅,忽覺自己所發的金光也變成游絲一縷,漸不可見。不禁嚇一大跳。抬頭一望,她這龍丹也已到了道童手中。
道童火起,只見他搖身一變,變成一只大龍,頭尾相去三十多里,兩只眼睛烏溜溜向著飛龍,一張血盆似的大口奮然向飛龍撲下。飛龍這才看出那道童原來也是同道,便扭身入地,從道童身邊鉆出地面,原來也是一條極大的真龍。兩龍相見,互相盤旋, 只把大塊青天弄得忽明忽暗,霧散云飛。嚇得那下界眾生家家閉戶焚香,人人磕頭禮拜。
那雙龍苦戰一天,不肯罷手。越打越兇,已經打到中界,看看要到天上。正值玉帝升座靈霄, 和許多仙官談論開曹公事,先見金紅二光直沖霄漢,已覺十分奇怪,后來二光漸散,忽有一股腥臭觸入鼻中,便問眾仙道:“這是什么光,為甚又有那種臭味?卿等可快去查明下落,速行奏報!”
太白金星李長庚奉了玉旨,出了南天門,推開云頭,向下一望,見那兩條孽龍苦苦相拼,打得鱗飛甲裂,頭破血淋,一直到了南天門外。
李長庚按劍高喝道: “孽畜不得無禮,抬頭瞧瞧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們如此撒野? 還不快退下去!”
二龍聽了,不覺都吃了一驚,各自住手一望,見是一位老道, 立在云端大聲叱責。二龍本來不曾上過天庭,雖見云霄之中隱現瓊樓玉宇,都只認作什么國王所居,并不十分驚懼。因見長庚說話無禮,都大怒道:“老奴才,怎敢無禮罵人!我們自打自,與你何干?”
兩龍也不等長庚分辨,齊向南天門飛舞而來,把個李長庚嚇得回身飛跑,忙至寶殿,奏稱:“下界有兩條妖龍造反,如今殺上寶殿來了!請陛下快快發兵防守!”
玉帝大驚道:“什么妖龍,怎么一向也不聽人說起?”
一語未了,猛聽得殿前一陣風響,兩條不知死活的孽龍真的鬧將上來,口中齊呼道:“快把老頭獻出,饒你一回性命,若是不然,我們做起法來,一時三刻淹死你們全國!”
玉帝聽了,慌問道:“妖龍已至,快宣把守天門各將擋住關口,一面召朕外甥二郎速帶天兵前來降妖。”
李長庚忙又奉旨到灌口去召二郎。這里有鄧、 辛、張、陶四將,各執兵器來打二龍。二龍大怒,使出渾身神力,頭撞殿廷,尾擊天門,身子一扭,早把四將摔出幾千百里。慌得玉帝和許多仙官趕緊退入后殿。但聽得天崩地塌的一聲,兩龍早把一座殿角打得坍將下來。殿上許多陳設的器具被打得七坍八倒,四分五裂。
那兩龍口口聲聲仍要找那老頭出去送死。玉帝不覺龍顏震怒道:“ 朕為天上之主,統轄三界文武萬仙,如今有妖龍造反,竟敢打上寶殿,毀損殿廷,也不見一人和朕分憂,豈不愧死羞死!” 一句話說得一班侍從仙官,個個面紅無言。
八大仙官出至殿前,高喚道:“那兩條龍,此間是通明殿上,玉帝所居豈容你等如此妄為。”
二龍聽說,這才知道是天曹靈府,不敢再留,連忙逃至下界去了。玉帝方才重行出殿,召見各級仙官,正商議善后和剿捕之事,灌口二郎率領全體兵將前來聽命。并面奏“微臣治下也有老龍成妖,忽然施用妖術,移來土山一座,將灌口海面壓住,改水為陸,奪天地造化之功。正擬發兵擒拿,恰被事先脫逃。現奉明詔逮捕孽龍,不知是否是灌口之妖?”
玉帝即著率領本部天兵下界討逆。二郎奉旨帶了許多天兵天將,追趕兩龍,過了上界、中界,一直趕到下界,兩龍已入東海,正要躲下水底,二郎忙使個定水訣向下一指,水合海冰。兩龍不得下去,抬頭一望,方知是哪位神將施的法力,兩龍大怒,各現人身,手挺寶劍騰空而上,直攻二郎。二郎不慌不忙,展開畫戟,力敵二龍。
戰有三十回合,飛龍先現原身,向東飛逃,那龍也跟著逃去。 二郎率領兵將苦苦相隨。看看相去不遠,二郎袖出兩枚神彈,一手得一枚,撒手向二龍打去。兩條金光落在兩龍頭上。但聽得轟的一聲,兩個龍頭被打得火星四冒,幾乎跌下云端。
二郎詫異道:“我這神彈,無論打妖打人,彈一著頂,沒有不死的。怎這兩龍竟能受得住我這一彈,想來他們修煉已久,有些道行,如今索性用飛劍斬他。”
便把口一張,一道白光飛向兩龍腦部,這便是二郎修煉的寶劍。那劍光剛近龍身,猛聽得轟然一聲,滿天中忽然起一層紅光,把二郎的劍光逼退二十多里。
同時聽得紅光中有人喊道:“二郎且慢!”一言未畢, 二郎面前早站定兩位仙人。
二郎慌忙收住劍光,舉手為禮道:“火龍、 縹緲兩位真人從哪里來?”
火龍真人笑道::“二郎還不曉得我倆和兩畜大有緣分。縹緲師弟為了那孽畜,已在貴治灌口來回好幾次了。”
二郎恍然道:“哦,這畜生正是灌口地方那妖龍么?你們可知他們大鬧天宮之事么?如今玉帝大怒,派小弟前來捉去治罪,兩位怎得討情?”
縹緲、火龍都笑道:“兩畜雖然大膽,從來未上天庭,怎識通明之路。這事我倆已也知道,是那李長庚闖的大禍。不消多說, 橫豎一切都由敝祖師作主,決不教尊神為難就是了。”
二郎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收兵回天繳旨去罷。”
二仙降下云頭,相對一笑道:“有了這兩怪物,你我倒多出一重責任來。”
火龍真人笑道:“你既把令徒帶到東海,就該靜靜地等我到來,把他們陰陽配合,送入海中就是,因甚又把他丟在海邊,弄得兩畜各不相認,鬧出如此大事來。”
縹緲真人笑道:“師兄,我倒是好心去望你,順便把令徒在錢塘江中不守規矩違背師訓的事情通知你一聲,怎么你倒反責備起我來了。”
火龍真人笑道:“你連自己的徒弟還管不過來,在灌口地方鬧出那等大事,還有閑工夫替我留心這些事情咧。”
縹緲真人倒嘆息了一聲道: “提起這事,倒也著實令人可憐。我那敝徒是人之靈龍之丹混合而成的,性情十分質直,又十分孝順。每年到了他娘的生日,他必變一生人,前去拜壽。后來他娘死了,他又前往哭祭,又將他娘尸身安葬在灌口西南山麓下,按時逢節都去拜墓祭掃。這原是他的孝心。我就知道他擅離水底,也不忍去責備他。誰知不上幾時,竟因此闖出一件大禍。”
二仙不一時行到海面上,火龍真人捏一個召龍訣,那胡飛龍仍化成一個女郎應召出海,一見師尊,不由愧悔交集,拜伏在地,淚如雨下。縹緲真人也把平和召來。兩師按劍坐在水面上,海波起處,都成朵朵金蓮,擁住二仙,形狀十分莊嚴。兩龍俯伏海面,自知有罪不敢抬頭。
二師喝道:“你倆知罪嗎?”
飛龍究竟忠厚,除了叩頭請罪之外,再不敢多說一句。
平和卻正色說道:“師伯、師傅,要不是你愛我倆,而今也不來相救了。既然救得我們,可見我倆還不至有殺身之罪。如何處分,兩位師尊自有權衡,橫豎總為我倆前程設想,我們就是死,也都感激師尊的。”
這幾句倒說得十分得體,把個仁慈的火龍真人先說得好笑起來。縹緲真人也笑了笑道:“你們既都知罪,從此要勤謹奉公,再不任性胡為!”
兩龍叩頭道:“承師尊天高地厚之恩,我倆再敢恃法妄為,情愿死于師尊飛劍之下。”
兩師聽了便一齊起來,當著他們的面,把他們出身都說了一遍。兩龍各站自己師尊的身邊,唯唯聽命。二師教他們先行了師兄弟相見之禮,正待再說后來之事,忽見東北方一朵彩云冉冉而至。
二仙抬頭一看,笑道:“那是月下老人,來此作甚?”
一語未了,月老云頭降落海面,和二位相見。縹緲、火龍二仙問道:“道友來此何干?”
月老笑道:“現在兩位的高徒有婚姻之分,二公怎不請我吃一杯喜酒?”
二仙才知道他的來意,都笑道:“原來如此。但小徒輩都是龍種,難道他們婚姻之事也歸道友管理嗎?”
月老笑道:“那個自然,貧道只掌一切姻緣,卻不分仙佛人物。”
說時袖出一本冊子,掀將開來給二仙看道:“兩位請瞧,這不是兩位令徒的姓名嗎。”
二仙看了一回,果見冊內載明:平和、胡飛龍原系龍種,后轉人身,合于某年某月某日成為夫妻。二仙閱訖,即喚兩人見過月老,著他們行個大禮。月老笑容可掬地連說不敢不敢。又道:“將來二位職為水簇之王,司四海之事,而且誕育龍種,分司各海,前程正在遠大。"
月老著二人拜過天地并兩位師傅,然后行交拜之禮,便算成了一段良緣。月老事情忙,不便多留,告辭自去。
二仙相對笑道:“你我既為老師,也應該送他們一點什么東西為好。”
平和聽了大笑道:“師尊賞我們的,自然是極貴重的東西。現在徒弟們雖成夫婦,尚無家室, 不如暫留師尊這里,等徒弟們將來有了家室,一總領賞罷。”
二師笑道: “這話倒也近理。且等玉旨下來,我倆替你弄一所宮殿去罷。”
平和等急忙叩謝,二師吩咐道:“現時北方一帶已發大水,人間帝王號為虞舜,是一位極有仁德的圣主。他因洪水為災,晝夜憂勞,已命他的忠臣夏禹、伯益等,專管治水之事。你倆該去幫助他們,分司治海之責。我們來時已由祖師代請天庭,發下敕命。想不久就有玉旨到來,你倆謝恩之后,不妨先行就任,然后由我們帶去和夏禹等一會,以后方可分別水陸,各司其事。”
二仙正在說話時,忽見半空中音樂之聲,大家抬頭一看,果見無數仙官乘云駕霧從半空中下來。 二仙慌忙率領兩徒俯伏海面。仙官到來,仍在離海十余丈的空中,宣讀玉旨。大意說仙凡路隔,水陸殊途。今下界洪水為災,獸妖肆毒。已有凡間帝王委派賢臣,專司其事。至水族百務,應由朕派遣人才,協助凡間君主,消除水患。今元始、老君二位仙神保舉平積、胡飛龍堪當此任。你二臣雖有前罪,暫勿究治。敕封平和為四海龍王,胡飛龍為王妃,準你等子孫將來分司大小各海,并為龍王,永遠勿替。你等務宜革面洗心,圖報天恩。
二師接過誥書,率二徒望空稽首,送過仙吏,二徒又上來叩謝師恩。
二師道:“如今該是你們朝參王闕之時。”
縹緲真人又把一應朝儀先教他們習練了一回,這才帶他們上天而去。到了南天門,有四天將率領天兵在此守關。二師說明來意, 四天將躬身請進。即有李長庚前來迎接,和火龍、縹緲兩仙相見。火龍真人又令兩徒當面謝罪。
慌得李長庚一手扶著一人,哈哈大笑道:“兩位道兄如此生分,那些過去之事何必再提,況且不知不罪。上帝已恩赦前非,新封王位,貧道還敢稍存芥蒂么?”
大家謙讓了一陣,師徒們跟隨長庚直登金闕。長庚進去代稟,有旨著師徒們朝見。火龍、 縹緲又叮囑了兩徒幾句,各整衣冠、執笏當胸,恭恭敬敬地趨步入朝。見玉帝高坐殿廷,兩旁大小仙官侍立兩班,師徒四人一齊口稱圣壽無疆,跪伏殿陛。玉帝傳旨溫慰火龍、縹緲二真人,又勉勵了平和夫妻幾句。師徒都叩謝如儀。
退朝之后,有許多內官前來和二真人敘舊。二真人又命兩徒一一拜見,逗留片刻,因要朝參元始,老君并各位帝君,各處金仙,不敢久羈,方才告別而退。
仍出南天門,先至昆侖山元始天尊處,后至八景宮老君祖師處。 老君賞了平和夫妻每人一套龍袍,又賜平和寶劍一把,賜飛龍神針一枝,此二寶皆能取妖魔性命于于百里之外,而使用隨心變化不測。二徒大喜叩謝。
老君對縹緲說:“灌口一地從陸而海,由海而陸,滄桑之數皆有前定。移山倒海事情果屬魯莽,究竟也不是平和之罪。但該處陸多水少,而且距海太遠,得咸不易。你可去凡間會世主,用法造鹽井一所,并在鹽旁設下一座火山,以便民人取用。順便還有一人該在那時得度,到了那里自能知道。我不久也還下界走一趟,了結一重俗緣。此外你們東華師兄恐亦不免要下凡一走。但總在中原水平之后,如今卻還早咧。”
又對火龍真人說:“你在錢塘江中設下一閘可防許多妖魔,卻也很好。不過將來還有本領極高的蛟龍,能夠穿閘而過,此妖一出,害人必多,你得時時留心,能夠設法鎮住他,免得涂炭生靈,也是一件極大功績。”
兩真人受命訖,帶了兩徒叩辭出宮。
這時虞舜建都之地在今山西地方,其時所稱為中國的,其實只有黃河南北岸的一部分兒。那黃河流域全是低平之地,因黃河潰溢,四面八方的泛流還有比較稍小的水,如濟水、淮河等,因受河水流溢的影響,本身水量頓增,容受不住,一齊溢出,弄得全個中原完全變成澤國。幸得舜帝知人善任,把治水之責付諸夏禹和伯益二人。
他倆奉了帝命,因水勢太大,一時頗難著手, 便共同商議出一張榜文,征求治水意見。火龍真人、 縹緲真人湊巧帶了平和夫妻前來見駕,路過此間,便先去請見禹、益二人,獻了疏浚之策。又將平和夫妻奉玉旨為大海龍王,相助平水兼理水族事務種種前事告訴了他們。二人不勝忻悅,帶他們朝見舜帝,代陳來意。舜帝自有一番嘉獎,也和玉帝一般加封王、王妃位號。于是兩真人才把平和夫妻送入大海之中。
火龍真人親游南海,探得大批水晶,施用妙法替他們造起一座王宮,水波不入,內外通明。縹緲真人替他們運來各種陳設器皿之類,一一安置停當。不上幾時, 居然布置成一座非常富麗的龍宮。
龍王夫婦感入骨髓,除了稽首感謝之外,也沒甚話可說。兩師笑諭道:“你夫妻出身低下,竟能致此高位,一則你等積功所致, 二則也是機緣巧合,適有這場水災。連祖師和玉帝也非常重視你們,你夫妻應不負此恩,竭盡心力,助凡間王子了結此場劫數。 此后水陸界限完全清楚,不如從前那樣混沌一片。所有海中之事歸你倆專責,更應小心謹慎,黽勉從公。數十年后,你等子孫出世長成,便可分別遠近要害委派各處江湖河泊供職,此輩皆受你夫妻監督。”
龍王和王妃都涑息聽命。二師見諸事已妥,自去八景宮復命。 從此龍王夫婦果然小心在意,輔助禹、益,導來的水一起收入海中,有海族蛟龍流入中原毒害生靈,龍王便派手下練就的將卒前去收伏,仍舊攆回海中。在龍王夫婦協力下,從此人民安居樂業, 國泰民豐。
這龍王夫婦雖然都成了正果, 但經他們在天宮大鬧一回,玉皇大帝終究不放心,命令手下諸天仙,留意察訪人才……
舉報/反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