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不過是順從了天賦-情感
1去武漢做簽售活動,約見老友江夏。我說帶上男朋友一起吧,她猶豫:“都那么英俊,帶哪一個好呢?”結果,帶來了一只狗。
她的狗叫愛因斯坦,我們倆撕鴨脖子,愛因斯坦喝湯。雨夜的小飯館玻璃門上有朦朧的霧氣,一派其樂融融,就像回到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
臨近畢業的時候,我和其他同學成天耗在招聘網站上,江夏則對此毫不關心。后來禁不住我的生拉硬拽,她跟我一起去了一家知名雜志社應聘編輯。我們投了簡歷,一起去參加筆試、面試,經過一段漫長的等待,最終一起被淘汰。
我不甘心,就拉著江夏訴苦,把我的宏偉職業理想跟她說了一通。她一拍桌子說:“難怪他們雜志的發行量上不去,就是因為缺少你這么有才華有干勁兒的編輯!”
江夏撥通了一個電話,大致說:我同學張躲躲那么有才,那么喜歡這份工作,你們不聘她真是有眼無珠啊。見她掛了電話,我才得機會問:“你罵誰呢?”她很輕松地說:“雜志社副主編。”我險些驚掉下巴。
我就這樣認識了那家雜志的副主編楚然。他比我和江夏大兩歲,高而瘦,乍看起來清高落寞,但是笑容溫和,有了職場男人的沉穩,又沒有完全擺脫少年的青澀。
楚然被江夏罵完之后,特意向主編推薦我,說我是一個很有想法的畢業生,寫過不少文章,又充滿工作熱情。主編親自給我打電話解釋了他們的用人需求,說他們最后留下的是兩個有經驗的成熟編輯……總之,就是安慰一下我的玻璃心,鼓勵我繼續找更好的工作。對此,初出茅廬的我,已經感激涕零了。
我問江夏:“你是怎么認識楚然的呢?”“我是他的粉絲呀,我追求他呀。很早以前我就看他們的雜志,喜歡他的文章。我給他發過很多郵件,后來你拉我去應聘,我算是跟他正式見面了。然后我們就暗度陳倉了呀!”江夏又一次成功地驚掉了我的下巴。
2接下來的日子,我繼續找工作、投簡歷、面試。江夏和楚然愛得如膠似漆,一刻不得閑。我說:“這才是雜志發行量上不去的主要原因,副主編忙著跟文藝女青年談戀愛,哪兒有工夫關心市場。”江夏說:“嘴巴這么毒,活該你找不到工作!”
但是很快,我發現一個問題,楚然似乎從來沒有對外宣稱過自己有女朋友。楚然對江夏好,對旁人也不差,甚至有女生通過博客找到江夏,說她才是楚然名正言順的女朋友。江夏把這些話截圖給楚然看,楚然說:“這女孩就是這樣,無理取鬧,逢人就說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沒有辦法。”
有一陣子,楚然老家的哥哥來武漢辦事,停留了好幾天。楚然并沒有像江夏期待的那樣,帶她去見他哥哥,而是叮囑說:“這幾天我哥哥來了,住我這里,你不要貿然跑過來。”我問江夏:“這你都受得了?你這備胎當得也太甘之若飴了。”那一次江夏沒耍嘴,一本正經地說:“我正在嘗試著接納完整的楚然。”
那晚,我們也是在一家小飯館,一人守著一盤鴨脖、一瓶啤酒,說了很多話。江夏說:“大家都說我傻,其實我沒有傻到那種程度。別人只覺楚然像唐詩宋詞里走出來的倜儻少年,我卻清楚知道,這位少年來自一個偏遠山區的小村寨,帶著與生俱來的憂郁和自卑,無論他在職場表現得多優秀,他的光芒背后都藏著一股無法抹去的憂傷。他是一個演員,在光芒與陰影的分界線里不停地演,一會兒看得清自己,一會兒看不清。他喜歡我是真的,沒想好要不要確定在一起,也是真的。他想被愛,我想愛他,就這樣默默地愛著,不遠不近,剛剛好。我還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一種健康的愛情,但是我覺得最不健康的愛情就是沒愛情。”
江夏正說著,手機進來一條短信,是楚然的。他說:“我哥終于走啦,我把屋子收拾好了,你過來嗎?”她把手機舉給我看:“你說,被依賴,是不是一種愛?”然后若無其事地給楚然回短信,嘴里還哼著許巍的歌:“體會這狂野體會孤獨,體會這歡樂愛恨離別,這是我的完美生活……”
3畢業后,我到了北京的一家出版社上班。離開武漢之前,我給楚然發了一條短信說:“沒有聘用我,你的雜志不會有損失。不好好對江夏,你會有損失。”楚然很快回了短信,說:“我知道,我會珍惜她。”我把這條信息轉給江夏看,江夏說:“他那么聰明且理智的一個人,怎么會不知道我的好。”
后面的幾年里,大家都過得不錯,江夏越來越漂亮,升職加薪養大狗。楚然更是順風順水,在集團做到了高層,活躍在很多傳媒圈子,在市中心買了大宅,陽臺上種花,窗臺上養魚,不應酬的時候約見江夏。
我問江夏:“姑娘,你真是能忍啊,當這么多年的小透明,不累嗎?”她說:“累啊,有時候覺得扛不住了,真想另謀出路。”我淡定地問她:“有合適的嗎?”她說:“當然有啊,我這么優秀,一朝揭竿而起,追隨者眾。”
時隔多年,面對面坐在小飯館里,江夏一邊喂愛因斯坦喝湯,一邊說:“說實話,我還真遇見過一個動心的。”
讓江夏動過心的那位是江夏出差時遇到的分公司同事,理工科出身的監理工程師。他對江夏很體貼,出差同行的七天里一直悉心照顧她的行程。他不懂文學,不怎么看書,喜歡汽車和足球,閑暇時會跟朋友出去自駕游……一切都好,只差一位妻子。江夏說:“我給楚然操了幾年的心,第一次有人鞍前馬后地為我操心,那感覺真不錯。所以我有了結婚的念頭。”
江夏把結婚的打算告訴了楚然,楚然正在陽臺上照料南瓜。他停下手中的噴水壺,看著江夏,問:“你真的想好了嗎?”江夏看到他的眼睛,瞬間就開始不自信,像是為自己壯膽,狠狠點了點頭說:“想好了,我累了,想成家。”說出這幾個字,鼻子竟開始發酸。
楚然沒再看她,放下噴水壺,說:“等這南瓜熟了再搬走吧,這是春天我們一起種的,你一定得吃到。”說完起身去洗手。江夏轉身看了一眼他穿白襯衣的背影,眼淚再也忍不住。她距離收獲只差一步之遙,這樣放手實有不甘。她掏出手機給適婚男發了個短信,說:“對不起,我不能跟你結婚。”
“你一直都活得明白,偏偏在楚然身上犯糊涂。”我恨鐵不成鋼地嘆道。“我沒犯糊涂啊,我不過是順從了天賦而已。”“什么天賦?執迷不悟!”“是愛情啊。”江夏說。
突然,楚然的電話打過來,江夏告訴他我們所在的位置,看樣子是結束了應酬,要過來接她。她掛了電話,我問:“楚總要召見你啦?”“天太冷了,他說他媽媽在家燉了湯,要我過去喝。”
我那感覺就像前一秒還在為插播廣告泄氣,下一秒就看見了振奮人心的好萊塢大片兒。“什么意思?你已經見過他媽媽了嗎?你們要結婚了嗎?”
“不知道,反正他還沒求婚,我也懶得問。走一步算一步吧,雖然目前還看不見果實累累,好歹也開花了不是嗎?我不知道這樣的愛情算不算好的愛情,但我知道只要在一起就是好的在一起。”
我送江夏上車,匆匆跟楚然打了個招呼。很多年沒有見,他幾乎沒什么變化,還是那么瘦,帶著溫暖的微笑,穿著牛仔褲白襯衣。江夏說過,如果只能說一個愛楚然的理由,那理由就是“干凈”。只為這一個“干凈”,她愿意做一個“盲人”,忽略他身后的沼澤。
車子開動,愛因斯坦在后窗向后看。我給江夏發了條微信,問她為什么給狗起這個名字。她回復說:“以前楚然送過我一本他寫的書,扉頁上寫了一句話:‘感性是神圣的天賦,理性則像忠誠的仆人。我們建立了一個榮耀仆人卻遺忘了天賦的社會。’這句話是愛因斯坦說的。我想讓愛因斯坦知道,總有一些人是不甘心向理性屈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