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非常故事
為了一個目標努力,并享受了整個過程,就是圓滿的人生。
那晚,一想到自己終于能夠得償所愿、化作高掛夜空的明星,瑪莉亞•伊莎貝拉費了點力氣才讓自己顫抖的雙手平靜下來。她探出手,割斷了連接著地面的繩索,回想起許多年前她在薩爾瓦多與洛倫佐•杜•比森齊奧的初見:那是一個高個兒、濃眉的英俊男子,他雙目緊閉,對即將招來事故的嘈雜聲響沒有絲毫察覺。
1
那時瑪莉亞•伊莎貝拉剛滿十六歲,在帝國廣場附近看見了一個年輕男子,他穿著織有星星圖案的上衣。人們沿著必經之路前行,但瑪莉亞•伊莎貝拉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個年輕男子身上,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愛上了他!瑪莉亞•伊莎貝拉決心查出他是誰。
屠夫家的男孩告訴她,“他叫洛倫佐•杜•比森齊奧,為星星命名的比森齊奧大師就是他父親。”
“星星?”伊莎貝拉疑惑了,“你知道他為什么閉著眼睛走路嗎,那個比森齊奧家的兒子?”
“噢,他當然不是盲人。”屠夫家的男孩答道,“我想他是打算只在晚間觀星時睜眼吧。他曾說過他有某種夜里用的望遠鏡。”
“我要怎樣才能結識他?”她問道。
“你?你憑什么覺得他會見你?”屠夫家的男孩悄聲對她說,“他想看的只有星星。”
“那么,我會讓他看見我。”
她也對他耳語道。她直起腰來,在擺正肩膀的極短時間里,她已經完成了常人難以企及的繁復思考。最后,她看著屠夫家的男孩,“帶我去見最會做風箏的人。”
2
屠夫家的男孩帶著她去了憑制造風箏和飛行器而享譽整個美易奧拉地區的大師———梅爾喬•昂德瓦戴茲的房子。
“你所需要的,”梅爾喬•昂德瓦戴茲微微一笑,“是一個氣球———或者換一個人來愛。”
她忽略了他的后一個提議,并告訴他,氣球根本升不到她需要達到的高度,她需要上至穹宇、高至群星。
他清了清嗓子,告訴她,沒有任何一種風箏能夠承受人的重量,即使有設計圖也不行,因為不可能找到所需的材料。
“告訴我需要什么材料吧,求求你。”
在她的再三懇求下,大師妥協了。他詳細列出材料清單,直到第二天拂曉才講完。
“要集齊這一切,可能會耗盡你一生的時間。”工匠疲倦地說道。
“一生的時間,就是我的所有。”
伊莎貝拉搖醒了屠夫家的男孩。
“我不能一個人去。你少不更事,但我會破例將你當做伙伴看待。你愿意跟我來嗎?”
“當然。”屠夫家的男孩答道,“畢竟,這事耗費的時間不會比我能給出的時間還多。”
“可能會大大超出你的想象。”大師說著,搖了搖頭。
“那么我懇請您,昂德瓦戴茲大師,請您完成這只風箏的設計。當我們歸來之時,我會帶來您列出的每一件東西。”她說完,起身離開了。
出發之前,伊莎貝拉問屠夫家的男孩:“你是怎么告訴家里人的?”
“我說一個月左右就會回來。”
3
可事實是,伊莎貝拉和男孩花了將近六十年,才找齊梅爾喬•昂德瓦戴茲那張清單上列出的所有東西。
他們向北行進,到了邦都和卡巴羅吉斯———那里的山民與世隔絕。
他們向東航行,到了帕勞安和卡拉米安群島,各國商船遠渡重洋聚集于此,各種語言混雜交織。
旅行進行到第三年,他們花光了所有錢財,伊莎貝拉和屠夫家的男孩開始花時間尋找為探尋之旅提供資金的方法。一開始,她只知道如何騎馬、跳舞、唱歌,屠夫家的男孩只曉得如何宰牛。而漫長旅行結束的那一年,他們擁有的錢比當初帶出來的五倍還多。他們能說會寫十九種語言,他們知道如何制造和維護十四種適于海上和內河航行的船舶,他們配制能夠治療各種疾病、煩惱和焦慮的藥物,他們可以用任何高品質的沙土制造玻璃、陶器和透鏡。他們聚集錢財的手段之多,實在無法一一羅列。
在一起的第三十年,他們清點了已經找到的東西。面對清單上剩下的那幾千條尚未標注的條目,他們交換了一個長久的、飽含深意的眼神,接著又繼續為那只不可能存在的風箏零部件而奔波。
他們在某位仁慈的迪瓦塔神的樹叢腳下種下一顆罕見的種子,從而獲取了木釘———這樹要七年才能長成,在它生長期間,必須從始至終守在一旁等待,寸步不能離開。
他們和杜摩阿龍的三位兄長比試喝酒,贏得了風箏的下端支桿;他們從蘇馬里克的戰隊中逃跑時,收集到了若干根下邊緣連接管;他們翻越孩兒山,花了七十個不眠之夜去收集用來做金屬環的材料;他們精心制造了一次人造波浪,騙海妖交出了幾縷屬于她們的頭發,這些發絲將來會成為系繩一部分;他們還花了十八年,煞費苦心地收集了一萬五千縷不同的絲線,這是用來制造風箏的面料。
4
最后,當他們回到美易奧拉城時,兩人都被歲月蹉跎成了駝背的老人。
他們動身前往梅爾喬•昂德瓦戴茲的房子,卻發現風燭殘年的老匠人許多年前就已經離世了,迎接他們的是他的曾孫子魯埃爾•昂德瓦戴茲。他們說服了魯埃爾,讓他按照他曾祖父留下來的風箏設計圖制作風箏。
風箏完工以后,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瑪莉亞•伊莎貝拉或者屠夫家的男孩想象中的樣子。那風箏非常巨大,看起來就像一顆星星的形狀。在協力將瑪莉亞•伊莎貝拉綁上去之后,屠夫家的男孩退開去,端詳著這個和他一起變老的女人。
“再見,再見了!”當風箏開始加速向布滿星點的蒼穹飛升時,她向他喊道。
“再見,再見了。”他悄聲說道,手里推拉著繩索、杠桿,還有那不可思議的齒輪。
此刻,他的心終于裂成了無數塊錯位的碎片,每一塊都細小而鋒利。眼淚順著男孩(然而他早已不是男孩)的臉龐肆意流淌著。他眼看著她上升———這個他一直愛著的、綁在一個不可能存在的風箏上的老婦人,就這樣飛升而去了。他最后意識到,盡管他們一起走過了這么多的歲月,她卻從來不知道他的名字。
當瑪莉亞•伊莎貝拉升到自己出生城市的上空時,她回憶起了這一漫長故事的發端,極力穩住不停顫抖的、干枯的雙手,然后用一把魚骨刀割斷了散發著微光的繩索。
她升得越來越高,伊莎貝拉覺得自己看到了那座塔樓,薩爾瓦多的洛倫佐•杜•比森齊奧,那個觀星者,一定就在里面生活和工作著。
而在下面的城市里,在天文學家塔樓的最高處,有一位老人———他退休已久,長期受著白內障的煎熬———在睡夢中嘆了口氣,他夢見了無名的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