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遇阿克哈巴河-非常故事
怎么說呢?看到阿克哈巴河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個感覺是,它不是一條河。
天慢慢地黑了。夜幕完全拉開的時候,一抬頭就看見了掛在天邊的月亮。新疆的地大,所以,經常能看見天上一邊掛著太陽,一邊掛著月亮。要是在白天,月亮就只能悄悄地在天上掛著,一般不會被輕易發現,而一旦太陽落山,天剛黑,你總能看見遠處的天邊先亮了起來,不一會兒,那片光亮越來越大,一直涌到你的眼前。
此時,阿克哈巴河也是從上游被一片月光照白。那片月光慢慢向下,幾乎是順著河道在移動。我看到在月光的移動中,河水變得更白了;由于月光在動,河水似乎也在向下洶涌,這種洶涌是一團白光的涌動,越來越快,似乎已經傾瀉起來。
月光順著河道從我面前移動過去。在越過我的時候,我看見河水的內層被照亮,很深,也很厚重。月光移動過去之后,河面只有一層淡淡的亮光,讓人覺得阿克哈巴河仍不是一條河,而是別的什么。
這時候,一位哈薩克牧民騎著馬,一邊往這邊走,一邊唱著歌??諘绲囊雇砗鋈挥辛怂母杪?,一下子就打破了寧靜和孤獨。他走到我跟前,從馬上跳下來,愣愣地望著月光中的阿克哈巴河。我覺得他有點奇怪,怎么忽然瞅著阿克哈巴河就發起了呆。過了一會兒,他表情非常復雜地看了我一下,然后轉過身去,準備牽馬離去。
“哎,佳克斯——”我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想和他說幾句話,就使用了用來稱謂“朋友”的這句哈薩克語,叫了他一聲。
他聽到我的叫聲后,停了下來,準備去牽馬的那只手在半空中猶豫了一下,還是收了回去。他走到我跟前,也像我一樣說了一句:“哎,佳克斯——”他的聲音很有磁性。
我們兩個人都不說話,臨河而立,望著月光中的阿克哈巴河,長久地沉默著。
此時的阿克哈巴河面仍舊是一片鐵青,我仍然感覺不到它是一條河。
這時候,我發現他的右手上有血。再仔細一看,他的那只手正在流血,一滴一滴的鮮血從指縫里流出,滴在沙土中。此時月光正亮,因而他的那只手看上去黑糊糊的,可以肯定已經有大量的血流了出來。
“你的手……”
他把手伸到我跟前。我看見他的手心扎著一根筷子粗的駱駝刺。他把手翻過來,我觸目驚心地發現,那根駱駝刺刺穿了他的掌心,在手背露出兩三寸的一截。我知道緊挨著阿克哈巴河的山坡上,到處都長著駱駝刺。駱駝刺較之于其他沙漠植物,似乎有著鋼鐵鑄就的枝葉;其枝堅硬無比,其葉鋒利如刃,人和動物一旦碰到駱駝刺上,必然會被劃破皮膚;如果碰得重了,則會被刺入肉中。
“你這是怎么回事?”
“剛才,我的馬看見阿克哈巴河被月光照亮,就狂跑起來,我不小心跌落在地上,這根駱駝刺就鉆進了我的手心。”
“疼不疼?”
“有一點兒。”
我扭頭去看犯下錯誤的那匹馬,它仍然在出神地望著阿克哈巴河??此臉幼樱芟胂蛑⒖斯秃右卉S而入,但拴在它脖子上的那根韁繩卻被它的主人緊緊地抓在手中。
“我本來想在河水中把手上的血洗掉,但一看見阿克哈巴河,我發現我從來都沒有發現它在月光中會是這樣。我不洗了。”說完,他翻身上馬,兩腿用力一夾馬腹,那匹馬就奔騰而起,馳向遠處。不一會兒,遠處傳來了他的歌聲。
我知道,此時他跟剛才來阿克哈巴河邊時一樣,正高聲唱著歌。而那些鮮血,伴著歌聲,正從他的指縫里一滴一滴地落入沙漠。
他面部的顏色和阿克哈巴河一樣,都是鐵青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