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當凌絕頂作文(富家子弟的建功立業(yè)夢)
一般認為,現(xiàn)存最早的杜詩為其開元二十三年(735)自吳越歸東都后所作《游龍門奉先寺》:
已從招提游,更宿招提境。陰壑生虛籟,月林散清影。天闕象緯逼,云臥衣裳冷。欲覺聞晨鐘,令人發(fā)深省。
這年的進士科考試在東都洛陽舉行,24歲的杜甫匆忙結束旅程,以鄉(xiāng)貢(由州縣選出)的資格在洛陽參加“高考”,意外落第,一個不把屈原、賈誼、曹植放在眼里的年輕人怎么會因一點小挫折放棄詩和遠方?他失落了一陣背上行囊,重新出發(fā),路過奉先寺時,被僧人的熱情和民眾的信仰所感染。寺內(nèi)的盧舍那佛像早已修好,在寺廟住的那一夜,他想了很多,第二天晨鐘響起時,又變成無憂無慮的少爺,興致勃勃上路了。這一回目的地是山東,因其父恰在兗州司馬任上,探望老父親和“放蕩齊趙間”,一舉兩得。他在《登兗州城樓》里說:
東郡趨庭日,南樓縱目初。浮云連海岱,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魯?shù)钼拧膩矶喙乓猓R眺獨躊躇。
“趨庭”典出《論語》,講的是孔子兒子孔鯉小步從父親面前經(jīng)過(趨而過庭),接受教誨,退而學《詩》《禮》的故事,“東郡趨庭日”即來兗州承受父教,杜甫登臨南城樓,寫下了到山東后的第一首詩。不少人認為這是一首帶有濃厚杜審言風格的五言律詩(“公詩實出其祖審言《登襄陽城》,氣魄相似”),且看《登襄陽城》三四句之氣象宏闊:“楚山橫地出,漢水接天回”,與“浮云連海岱,平野入青徐”有異曲同工之妙,五六句“冠蓋非新里,章華即舊臺”,冠蓋里、章華臺都是杜審言登城后看不見、卻又縈繞于心的遺跡,秦碑和魯?shù)钣趾螄L不是如此,非杜甫遠眺可見,到底“從來多古意”是有傳承的,發(fā)思古之幽情只是偶爾為之的事。
當時的官二代、富二代流行外出畋獵,以呼鷹逐兔為樂。杜甫亦不免俗,冬天與好朋友蘇源明在齊景公曾經(jīng)畋獵過的青丘(今山東益都一帶)游獵,有裘有馬,偶爾射中一只大鳥,開心好幾天;春天訪古,登邯鄲叢臺,昔日趙武靈王在此觀看歌舞和軍事操演,而今已是雜草叢生、一片荒蕪;秋天“窮秋立日觀,矯首望八荒”,在泰山日觀峰上見日出,嘆大自然的神奇造化,放言“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杜甫可能寫了不止一首有關泰山的詩,要么其他篇目沒流傳,要么就是詩人晚年選詩時挑中精品《望岳》,別的就割愛了。只憑一首,杜甫超越了在他之前(張衡、陸機、謝靈運)和之后(李白、白居易)所有描繪泰山的作品。當杜甫相信自己可以改變世界的時候,會把登山內(nèi)化為一種征服,看到的風景是美麗的,心情是愉悅的,文思如泉涌,他在二十幾歲作《望岳》《房兵曹胡馬》《畫鷹》,詠山、詠馬、詠鷹,都是年少氣盛時為自己寫照,將昂揚之氣傾注到所詠對象中。他想象自己如“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的胡馬一般,可以為國立功,從局限于畫絹的蒼鷹中生出“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的慨嘆,誓要沖出平庸,“為君除狡兔”,“這種前程萬里、海闊天空的氣勢,是他后來詩歌中所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