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我們曾相愛卻渾然不知
杜喬一要結婚了。聽到這個消息時,李朗正在去往機場的路上,車子里張學友悲情絕望地唱著那首《一滴淚》。他緊閉雙唇,面無表情的開著車,過了許久才喘了一口氣,
"杜喬一,well done"。
李朗和杜喬一初中的時候,就是校友。這是他倆高中畢業后,一次偶然的聚會上才知道的。不過這種看似亂湊起來的緣分,對當時的他們來說,哦,不,確切的來說,對李朗來說,不過是一朵散了半扇的蒲公英,小風一吹就全飛了。
上高中時,他們的關系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和其他同學一樣,只是照面說聲Hi。用李朗自己的話說,就是他混不進杜喬一的圈子。
那時的他,并不喜歡說起話來口無遮攔,又敏感性情不定的齊亦璞,還有看起來胸大無腦,美艷高挑的校廣播站花瓶站長孫米和滿臉青春痘,嗓音低八度的傻大個史班長。他們是沉悶壓抑又無趣的理科班里,高調又鮮艷的活躍元素,讓人喜歡,也讓人討厭。
但是他并不討厭杜喬一。相反,每次下課,蹦蹦跳跳地杜喬一從他的座位旁過去,他都會多瞧她幾眼。那張"世界如此美好,我是如此多嬌"的娃娃笑臉,帶動著教室外的花枝都亂顫。體育課上,他總是不經意間往為數不多的女生堆里瞅一眼她小小的背影。可當時的他并不覺得這是喜歡,而是好奇。他只是想找機會和她交個朋友,聊聊天,想問問她為什么天天這么開心,僅此而已。
高二校籃球比賽那會,一直在小組賽上颯爽英姿酷斃了的大隊長杜喬一,在最后的淘汰賽上發揮不佳,導致全隊以一分之差被淘汰。裁判的比賽結束口哨一吹,啦啦隊們失望散場。李朗站在操場上,遠遠地看著杜喬一不停的擦著眼淚,那是李朗第一次看到杜喬一哭。
她笑起來天崩地塌,哭起來卻是毫無聲音,安靜從容地可怕。這個女生真奇怪。或許李朗自己都不知道,每次想起那時的杜喬一,他總是不由自主的嘴角上揚,即使是若干年后的今天。
慘絕人寰的高三生活來的有條不紊,沉重又充實。估計亞歷山大中的大家也都互瞧不順眼吧,也或者是因為謠傳中,班主悲催斷腸地愛情故事,讓全班人對戀愛遠而避之,再加上高考這個步步緊逼地大錘,時刻無情地敲打著同學們正長著的風花雪夜,悲春傷秋強說愁的心,剛發出的愛情萌芽也都瞬間化作泥土。
學校里每個星期地“高三總動員大會”開的如火如荼,終于,被“我一定能創造出一個奇跡”成功洗腦地大家個個也都像打滿了雞血一樣,拿出了頭懸梁錐刺股的姿態破釜沉舟。
那是一段怎樣的日子,走在晚飯后的校園里,就像走在一片人肉原始林,滿滿人肉的味道,卻荒無人煙,寂靜的讓人起雞皮疙瘩。
終于到了年底,一年一度的元旦晚會就要來了。畢業前的最后一次元旦,大家都默默地格外出力。
李朗特別開心,因為他和杜喬一都被同學們選舉為晚會主持人,同時被選中的還有孫米和他們的語文課代表江小波。
畢業幾年后的聚會上,談到那年的元旦晚會,大家都覺得辦的棒極了,特別是到中場班主離開后,史班長拿出了偷偷買來的兩箱啤酒,每人一杯敬青春的環節,這是他們一起有過的寥寥無幾的美好回憶。
對于杜喬一來說,那是一個特別的夜晚。窗外飄著雪,教室里的他們唱著跳著笑著鬧著,她站在李朗的身邊,兩個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的心跳開始莫名加速。她紅著臉地加入了孫米領隊的踢踏舞陣列中,隨著歡快的音樂,很快忘記了這加速的心跳,又開始肆無忌憚的笑著跳著,一直到散場。
高考后,李朗順利收到了武漢一所高校的錄取通知書,齊亦璞被市里一所學校的法律系錄取,孫米去了鄰市的師范,史班長落榜,被英語系錄取的杜喬一在家人的安排下,拿到了去澳洲的留學簽證。
她這一去,一晃眼六年過去了。
這六年里,他們見過三次面。第一次,是畢業第一年后的同學聚會,正巧杜喬一暑假回國。第二次,是他大學畢業,去澳洲作為自己的畢業旅行。第三次,是齊亦璞和史班長的婚禮上。
杜喬一越來越漂亮了,退去了嬰兒肥的娃娃臉越來越精致,但不變的還是沒心沒肺的笑容。
杜喬一離他也越來越遠了,不知道為什么,越來越遠了。。。
每次見面他都這么覺得。特別是第二次的相見。
在異國的機場,當他看到站在接機口的杜喬一,他差一點沒有淚奔。他想告訴她,大學四年里他拒絕了所有追他的那些女生,因為當他發現自己渴望愛情的時候,心里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有了個她。他想告訴她,在他給她寄來的每張張學友演唱會CD的后面,都有著他用碳素筆輕輕小小地寫著“我等你回來”的字樣。他想告訴她,為了這次所謂的畢業旅行,他整整籌劃了四年,他用大學四年存起來的打工錢辦的簽證,買的機票,想漂洋過海地飛來看看她。可是,他沒有。因為在機場口的杜喬一旁邊還有個男孩,她叫他“honey”。
“Honey,來,我給你介紹,這是我的高中同學,哦,不,其實我們初中的時候就是校友,對吧?whatever了 ,李朗。”
“李朗,這是我男朋友,陳東水。”
“你好。”
“你好。”
這是一個性格爽朗隨和,體貼入微的大男生。做的一手好飯,開的一手好車,心理學碩士在讀,也是個半職業賽車手。最主要的對杜喬一的關愛無微不至。杜喬一在他身邊小鳥依人著,看起來幸福又滿足。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一次晚飯結束,李朗問起陳東水。
“她呀,是我撿的,哈哈。”
“撿的?”
“對啊。”
兩個大男人都沉默了好久。
陳東水忽然問李朗“你知不知道,喬一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
李朗懵了,“不知道。”
“咦,你們不是認識很長時間了嗎,她沒跟你提過嗎?”
“沒有,我不知道。”
“喬一是由她姥姥帶大的,她爸爸當時跟人合伙做生意被騙,欠下了很多債就跑了。還好她媽媽的公司還在,經營的還不錯,替她爸爸還了大部分債務。之后就和她爸爸離婚了。喬一判給了她媽媽,然后她媽媽把她交給了姥姥。那時,她多大,十一二歲。上高中的時候,她媽媽和談了兩年的男朋友結婚了,她那個男朋友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弟弟。喬一跟他們處不來,高中畢業后,她媽媽跟她商量在哪里讀大學,于是她就一個人來了澳洲。我是她來這邊的第二年,認識她的。她是個大路癡,說起來也是緣分,一個月內,兩次在同一個地方碰到她,向我問同樣的一條路。不過第二次,她不記得是我了,哈哈,她現在也不知道。但當我第二次遇見她的時候,我就愛上了她。看到她小小的背影,一個人背著雙肩包倔強著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心里面狠狠地痛了一下。當時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守護這個小女孩。然后我們就認識了,相愛了,在一起了一直到現在,就這樣。”
李朗呆望著客廳那頭廚房里刷著碗盤的杜喬一,仿佛那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杜喬一,而他整個人像被五馬分尸了一樣,一塊一塊的。
“你喜歡她?”陳東水問李朗。
“是的。”
“好久了吧?”
“是的。”
“我知道,我有看到張學友CD后面的小字。”
“她知道嗎?”
“她應該不知道吧,她這么粗心,應該沒有發現。”
“不是,我是問我喜歡她,她知道嗎?”
“這個應該知道吧,她又不是傻子。她估計之前也喜歡過你。”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她跟我講她的一切,她的家里,她的中學時代,齊亦璞,孫米,史班長,可從來沒有說過你。哦,說過,就是你寄來張學友專輯那次,我問她,誰寄的。她說,一個朋友。看她沒怎么多說,我也就沒問。”
“那你覺得我有戲嗎?”
“哈哈,肯定沒有。”
“為什么?”
“你給不了她幸福。至少你給不了我能給她的安定,換句話說,安全感。”
“你怎么知道我給不了?”
“因為你愛的她很多時候是你想象中的她,或者是她想給你呈現的那個她。你愛上的是她的表象,她的陽光自信,她的樂觀向上,她的無憂無慮,還有堅強倔強。而我愛上的是她的全部,她的表象和表象下的脆弱,孤獨,無助,還有很多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悲觀和絕望。我比她自己更了解她。而你不是,你愛上的只是杜喬一的一個空殼。所以即使你們在一起,你也給不了她幸福,時間久了,你自己也覺得不幸福。”
“你憑什么這么說?“
“很簡單,你連真正她經歷了些什么你都不知道,就說愛她,這會不會太意氣用事了。”
“你說你跟她見第二面就愛上了她,你這樣也會不會太意氣用事了?”
“看來你只知道一見鐘情,而沒有聽說二見鐘情。”
“你們說什么呢,什么二見鐘情。”杜喬一風輕云淡地飄來,端著切好的水果。
“沒什么,親愛的,隨便聊聊。”
很快他就要回去了。杜喬一忙著期末考,一直都是陳東水在陪他。
“你為什么不討厭我?”李朗問陳東水。
“為什么要討厭你?”
“你明知道我本來是想搶走杜喬一的。”
“哈哈,那為什么要討厭你。你愛她,又不犯法。大家都愛她,這不好嗎?再說,你是搶不走她的。她是喜歡過你,不過你們已然錯過,你就不要一直刻舟求劍了。當然,你要是能搶走,成全了你們也未嘗不可,只要她開心,我都行。”
“我算是看出來了。杜喬一是被你緊緊地握在手掌心了。”
“其實你應該替她開心,她很幸運,因為我懂她,也愛她。我也很幸運,她也愛我,也離不開我。”
“你知道的,我是不會輕易放棄她的。”
“我知道。”
機場告別,李朗緊緊地抱著杜喬一,
“杜喬一,要好好的。”
“李朗,你也是,保重。”
李朗頭也沒回地進了安檢口,眼淚一個勁的啪啪啪掉。此去經年,他就這樣地放掉了她。不管是那個溫暖了他整個青春的杜喬一 ,還是那個他從未走進過的陌生未知的杜喬一。
杜喬一,我愛你。
杜喬一,再見。
齊亦璞和史班長的婚禮上,大家都喝多了。窗外飄著雪,酒店里大家舉著酒杯致青春的場景,仿佛回到了高三那年的元旦晚會。
望著仍舊站在她旁邊的李朗,她笑了起來,
“你還記不記得,那年元旦晚會,你就這樣地站在我身邊,你穿著一件藍色高領毛衣,帥極了。”
“有嗎,我忘了。我只記得你那天頭上系了一個紅色的蝴蝶結 ,看起來又傻又可愛。哈哈 ”
“那晚曾經有那么一瞬間,站在你旁邊,心跳快極了。“
“然后呢。”
“一瞬間而已,然后,我就去跳舞了。”
那時確實挺傻的。就像她并不知道那陣讓她臉紅起來的心跳就是愛情。
而他即使懂得,但也是終究錯過。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詩,‘年輕時我們曾經相愛卻渾然不知’,我們兩估計就是這樣的吧。”
“我們正在年輕呀。”
“可是,我們不再相愛了。”
“相愛的。只是方式變了。”
“是,相愛的。”
李朗緊緊摟著杜喬一的肩膀,兩個人相視一笑。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時候停了。
杜喬一發來微信“朗朗同學,我們領證啦”,
看到這個消息時,李朗正在去往機場的路上,車子里張學友悲情絕望地唱著那首《一滴淚》。他緊閉雙唇,面無表情的開著車,過了許久才喘了一口氣,
"杜喬一,well d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