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情緣
村子里,他家和她家是世仇,向世交一樣,被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到他們這一代,年頭遠的只能在父輩們言談中收集的信息來組合,好象是她家祖上的人在他家做長工,被他家祖上的人打死了,于是,就結成了仇家,一直至今。本是有血有肉的一件事,被歲月的篩網已經漏得只剩下一句話了,但傳統還沒變,就是兩家人至死都不說話!
住的是房前房后,低頭不見抬頭見,總避免不了有所接觸,特別是兩個同齡的孩子,還遠未明白大人間的恩怨。
也就是四五歲的光景,她梳了兩個羊角辮,他頂著一個阿福頭,逃過父母的法眼,總湊到東邊的菜園子里玩過家家。也就在那時,她紅嘟嘟的小嘴,甜甜的聲音叫他,小哥哥,等你長大了,一定要娶我做你媳婦啊!他很堅決的回答,我一定娶你。然后用他那黑乎乎的小手拉著她說,我們現在就拜天地,拜了天地你就是我媳婦了。兩個屁大一點兒的孩子,就有模有樣的學著大人的樣拜天地。也就在這時,兩家的大人同時出現,一家拎 一個,象老鷹抓雞似的把他們提回各自的家。
和很多北方的山村一樣,村里男女有別的傳統根深蒂固。他們那個時代,在小學時,男生對女生苦大仇深,只要前排的女生靠一下他們的桌子,不是拳打就是腳揣,甚至到后來在桌邊圖上大量的墨水,弄的那些女生花花的衣衫墨跡斑斑。而她就坐在他的前排,這一坐,就是五年,五年內,她的衣服從沒有過一絲墨跡。很多時候,她靠完他的桌子,就回頭抿嘴一笑,他也抱之一笑,這笑,蘊涵著年少多少純粹的友情。
只是,他們再沒有曾經那種親密無間的舉動了,平時碰上的時候低著頭匆匆而過,沒人的時候,才能互相打個招呼或者彼此笑一下。想來,十多歲的孩子便被世俗所圈點,涂描,之后再將軌道鋪好,讓他毫無選擇地走下去,是多么的悲哀。
再看她時,已是十七八的年齡,青春的臉上嬌艷欲滴,一身小巧的衣服更襯托出她起伏的胸部,兩條烏油油的麻花辮在胸前左晃右蕩,有無盡的誘惑,直逼得他不敢直視!
她呢,看他光潔的下巴下有了細細的絨毛,籃球場上飛舞的英姿,要球時那悶聲悶氣的聲音,誰又能猜得透她那一抹緋紅下的心事。
許是那時他們都種下了種子!
那一年,他們同時退學,原因是校長的兒子強行拉她去吃飯,她不肯,這一幕正好被他碰上,揮起拳頭就把校長的兒子痛揍了一頓。很自然的,兩人同時被開除。從縣城回家的路上,她幽幽的說,對不起,讓你跟著我受連累了。他笑笑,說,沒事,其實我早不想讀了。
她問,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他說,沒打算呢。其實,在他心里,只要能看到她,干什么都行。
一路上,他們有說有笑,塵封了多年的兩棵心,又重新被摸去塵土,依然是如此的晶瑩剔透。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兩小無猜。
他們同時被開除的消息向一枚重磅炸彈,使一向都缺乏新聞的小村有了爆炸性的新聞,再加上兩家有世仇,話被傳來傳去,便有了曖昧。他和她在人前人話,都被人指手劃腳,仿佛鄉親們親眼見過他們有過齷齪的事發生。
傳言首先被她的父親知道,在家大罵她不要臉,傷風敗俗。然后又去他家,指著他的父親說,管好你兒子,不要勾引我家閨女。他的父親無端受辱,那敢心,問清楚發生什么事后,反唇相譏,罵他女兒不要臉,引誘他兒子,兩個漢子,就這樣你出一言,我敬 一語,用最惡毒的話傷害著兩個孩子。
她躲在家里偷偷的哭,他在外面勸架,你們沒弄明白怎么能血口噴人呀,我和她什么關系都沒有,她可是個好女孩,你們這是侮辱她的人格。她的父親正在氣頭上,聽他還在為她辯護,輪起手中的棍子對他劈頭蓋臉的一頓毒打,因生氣,下手重,幾棍下去他便暈到在地上,慌了神的母親瘋似的跑到他跟前,邊哭邊罵,你這個殺千刀的,有本事打外人去,拿孩子出氣,算什么本事?她的父親看到這結果,仿佛終于出了口惡氣,辛辛的走了,看熱鬧的人們也慢慢散去。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他的父母都出去串門,他正躺在炕上養傷,門一開,閃進一個人,是她。她滿臉焦急和關懷的說,你沒事吧,小哥哥,真對不起,沒想到會這樣。她的一句小哥哥,更勝似一粒靈丹秒藥,使他的疼痛一下減輕了大半,他嘴角牽強的笑了笑,沒事,一點小傷,過幾天就好,到是你的名譽因為這件事受到了牽連,以后,怎么找個好人家呢!
她的眼眶一紅,說,我不找了,以后一個人過!他問,為什么?她說,我在十幾年前已經許給了一個人,他如果不要我,我就不找任何人。他略帶失望的問,他是誰?東邊菜園子里和我 一起玩的一個男孩,說完,臉上瞬間布滿紅云,異彩非凡。
一句話,喜得他熱血沸騰,要不是身上還有傷口,他一準蹦老高。平復了一下心情后,說,你不怕人們說三道四嗎?還有我們兩家……她知道他要說什么,滿不在乎的說,連年頭都幾不清了,還記個什么仇。至于說三道四,我們本來沒做過什么,這不,還有人搬弄是非,管它做啥!
兩個年輕的心,就在一場暴風雨后,又相互靠攏,繼續著他們年少時那一句諾言。她的父親老謀成精,首先察覺到了什么,不噸聲色的放出風聲,誰想娶他女兒,必須在市里有工作,不然,想都別想。
那時候,農家的孩子,考不上大學,就只有才參軍復員回來才可以在市里安排工作。當她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他時,他毫不猶豫的答應她去參軍,等三年后回來娶她。參軍臨走時,兩人又在山溝溝里生生死死了一回。
在他走后不久,她的父親就把她許給了一個人家,男方家境尚好,一是歲數有點大,二是人的脾氣太暴躁,發其火來連他的老子都打。她死活不肯,兩只眼哭成了核桃,但還是改變不了命運的安排,結婚那天,她被強拉著上轎。而這一切他都在軍營不知道。
結婚沒幾天,她就被她的丈夫毒打,問她和他到底有沒有一腿?她拖這慘遭蹂躪的身體跑回娘家,沒過幾天,被丈夫接回去,再遭毒打,再跑,一個苦命的女人,就這樣周而副始的被她的丈夫虐待著,有幾次,她想到了自殺,但是,一想到他,沒見到他當兵回來的模樣,死了總覺得不甘心。還有幾次,她流著淚跪在地上求她的父親,求他幫她把她的婚離了,可她的丈夫放出狠話來,誰要是把他們拆散了就讓他們全家死光光,意思不言而語。她的父親也只能老淚縱橫,悔恨自己親手把女兒推到了火坑。
三年,在她的記憶里是屈辱和淚水被榨的盡干的三年。當他已經被升為少蔚榮歸故里時,他不相信眼前這個神情有點癡呆面容憔悴的女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個女孩,那個穿著花襖在草叢中,頭上扎了一塊彤紅的頭巾,一回頭,滿是笑吟吟光彩的女孩。
這時的他,已不是三年前的他,已經在外面見了世面,不在乎別人的閑言碎語。徑直走到她父親家里,問,叔,這是為什么?她的父親先是一楞,然后抱著自己的腦袋打個不斷,不停的說,是我害了她呀,是我害了她呀,然后跪在他的面前,說,叔對不起你們兩娃,叔想求你一件事,就是把我閨女救出火坑,你一定要答應啊,我這是造孽呀!
他的父親聽說他要去幫她辦離婚,不同意他去,但兒子現在有出息,他也不硬管,就掙一眼閉一眼當沒看見。
他去縣武裝部借了部車,又把鄉派出所的民警請來,驅車去了她家,他的丈夫那見過這種陣勢,一向專橫跋扈的他開始結結巴巴。他拿出離婚申請書讓他簽字,初始不情愿,在他的威逼下,還是簽了,結束了他們兩年半的婚姻,也結束了她夢魔般的生活。
也就在第二天,人們在東邊的菜園子里發現了一具尸體,是她的。尸體正好是他們曾經過家家的那個地方。她的父親要收撿她的尸身,他不許,說,讓我守她一天,就一天。他的父親搖搖頭走了,這個時候,村民們的良心才有所發現,曾經他們以流言蜚語是怎樣傷害了這對青梅竹馬的戀人。尤其他們兩家的父母。
他看著她三年里為等他,被折磨得皮包骨頭的身軀,喃喃的說,讓你受苦了。說完,兩眼一抹潮紅,高燒般的問她,你說,你走的時候為什么不叫我,你從小就軟弱,被人欺負慣了,如果我不在,你現在這個世界會不會有人還欺負你呢?然后又自言自語,我們這算不算一輩子!
也就在那個晚上,他也走了,他抱著她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