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置-人生
看到一篇文章,方才知道“泥人張”制作作品的不易。張宇是“泥人張”世家的第六代傳人,他們均以地下三尺左右的優質紅色黏土為初選泥料,然后化漿、過濾、晾干,加入纖維、棉花等輔料,再以手工反復錘砸,使之熟制。你會認為這就可以制作泥人了,其實不然,接下來竟然是令人吃驚而又佩服的“擱置功夫”:先將熟制后的泥塊用油紙包好,碼進庫中窖藏,以增加泥塊的可塑性。之后就是漫長的等待……三年以后,方可取出泥塊使用,進行塑形和彩繪。
可以說,沒有這三年的漫長擱置,就沒有正宗地道的“泥人張”作品。現在,很多人講究出名要趁早,制作生產要趕快,賺錢也是越多越好,騎著快馬還要一路將鞭子甩得“啪啪”響。用才女蔣方舟的話說,這種人是在精疲力竭地追逐眼花繚亂的富足,“如同追逐吊在自己眼前的香蕉的猴子”。話一針見血,香蕉果然是很難長久擱置的東西,所以他們方才追逐得那般著急。如“泥人張”這般從容不迫,我耐心地等待“你”成熟至完美,“你”也耐心地等待我萬事俱備,最終我們再次相遇、握手擁抱,直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完成一件驚世而樸厚至真的杰作。
張宇說,三年后,將窖藏的泥塊取出來,仍然需要大約兩三個月的時間,才能制作出一件作品。他每天用兩三個小時來做泥人。這段時間的狀態最飽滿最純粹最有勁兒,一過這段時間,連黃金也會褪色。所以,他會停下來,去琢磨其他事情。“總體上來說,他并不是一個著急的人。”
古人講“功夫在詩外”,說白了,生活并不耽誤寫詩,反而有助于寫詩。“泥人張”的創作也是如此,他們不會走閉門造車的路,人間的酸甜苦辣都嘗遍,水里浸過,火里烤過,油里滾過,磨難里挺過,活得跟其他老百姓沒有多少區別,有區別也只不過是別人奉獻糧食,他們奉獻藝術,方才有這“比例之精確,骨骼之肯定與傳神之微妙(徐悲鴻語)”的民間藝術。先將自己活成“生活家”,再將自己修煉成“藝術家”,這里面怎么會有“急”字的位置呢?苦難時,不著急,幸福時,同樣不著急,這才是真正的“生活家”。我認為好的“藝術家”,也是窮時不急著哭窮,富時也不忙著炫富,活得像蔣方舟所講的那樣“有規矩”,“有樣子”,“有尊嚴”,“有品相”。不著急的生活多么難得,不上火的藝術同樣寶貴。創作還允許失敗,而生活誰敢輕易失敗?
正因為對什么都不著急、不上火,所以“泥人張”對張宇來說,既不是負擔,更不顯得沉重,恬淡自信的氣度反而使他同父輩一樣,也有一顆無懼無畏的心。所以文章的作者稱張宇:“他更像是一個游走在藝術與煙火之間的人,可以光風霽月地談錢、談發展,卻始終拒絕擴大經營規模,不想讓‘泥人張’失了本真。”
所以莫言說:“放松出精品。”這不是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