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守著一句話-文苑
萬歷八年,在江西省貴溪縣龍虎山下,有位老者注視著東北方向,一遍遍呼喊:“茅山迎我!茅山迎我!”不久,老人遽然長逝,享年85歲。這位老人就是早年曾在句容做過縣令的徐九思(也叫徐九經)。
徐九思在嘉靖四年鄉試中舉,歷仕明武宗、世宗、穆宗、神宗四朝。時間過去400多年,今天的我們已經無法揣想老人離去時到底想了些什么,但我相信,徐九思一定沒有忘記初次出仕時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一定沒有忘記他親口對句容人說的“徐氏三字經”。
說起“徐氏三字經”,還真有個來歷。嘉靖二十四年,已在句容做了九年縣令的徐九思升任工部營繕司主事。鄉親們得知他要離開句容,依依不舍,請求他臨走前留下幾句訓詞。徐九思是個動情的人,不忍拂了鄉親們的美意,揮淚對大家說:“我沒有什么訓詞,只是希望你們在今后的日子里能記住三個字:勤、儉、忍。能勤,一定不會衰敗;能儉,就不可能浪費;能忍,則會變得謙讓寬容,可以避免無謂的爭斗。”
徐九思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他十分勤政。明朝中期,土地兼并極其嚴重,豪紳地主勾結官府,將沉重的賦稅、徭役負擔轉嫁給窮苦人。徐九思剛剛做上句容縣令,即著手整頓賦稅亂象。他首先了解民戶貧富、離道路的遠近,制定了富者近者多役,窮者遠者少役的政策。接著,他又按照賦糧區域、土地優劣核算畝稅,并編制成冊,公示于眾,使田賦的交納有章可循。任都水司郎中時,他受命主持張秋河水利工程。最初明政府治水只想著保證漕運供應,漕河、鹽河相隔很近,卻沒有打通,“漕水溢則泛濫為田患”,徐九思多次實地考察,將兩河打通,并在沙灣建起減水橋。當洪水上漲時,將水導流入海;當河水減省時,則截住河流,抬高水位,以便使農田及時得到灌溉。因為減水橋設計科學,直到清初,它依然發揮著作用。
徐九思特別節儉。平時極少吃肉,一般都是以蔬菜佐糙米飯。為了告誡下屬廉潔為官,他在縣衙前立一堵石屏,屏面上刻畫一叢青菜,上面題曰:“為民父母,不可不知此味;為吾赤子,不可令有此色。”做句容縣令時,朝廷規定地方糧薄上有一筆可供地方官開支的例金,當地一些官員用他接待上官、聯絡同僚,以求日后升遷,但徐九思分文不取。后來干脆取消了這筆開支。
徐九思的忍則是告誡自己甘于清貧,不爭名利。他在四朝為官,一直是個中下層官吏,從來沒有想過攀誰的高枝,傍誰的大腿。
徐九思的可貴之處在于:他提倡一個人看淡得失,卻不主張在關系民眾利益時做縮頭烏龜。遇上不合理的事,他總是第一個沖在前面,千方百計加以改變。他做句容縣令剛剛三天即開始大刀闊斧整頓吏治,當場將一名偷蓋官印的縣吏抓獲,并當著全體縣吏的面公審,第一時間宣布該縣吏的罪狀,依法懲處。同僚們紛紛為縣吏求情,但徐九思沒有答應,此舉使句容官風為之一變。嘉靖二十二年至二十四年間,句容連年大旱,官府開倉發糧賑災。政府規定,救濟糧全部平價出售,糧款上交。徐九思認為,災年中真正的災民無錢購糧,如果平價售糧,最后購得糧食的一定是有錢人家,而有錢人家購了又會囤積居奇,進一步加劇糧食的緊張,這樣的賑災等于損不足以奉有余。因此,他采取了變通辦法:將賑錢的一部分按市價出售,把所得的相當于平價糧的錢款上繳國庫,其余糧食則用來施粥,救助災民,許多饑民因此得救。徐九思也特別重視司法公正。他上任前,句容冤案很多,為了防止出現新的錯案,他審理案件時,“必命其人與親識皆往”的措施,讓老百姓監督司法過程。后代的人以他為原型創作了京劇《徐九經升官記》,其中兩句話給人留下了極深印象:“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話未必是徐九思說的,卻很符合他一生的為人。
這個世界并不缺少在人前說豪言壯語的人,真正缺的是像徐九思一樣,在人后將某種崇高理念視之為內心的“憲法”,用整整一生去堅守的人。或許正是因為稀缺,他們也就格外值得我們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