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爾她不在-情感
第一次上英文課時,老師都一定會讓學生取一個英文名。蘇鹿挑的是Isabelle,雖然不知道這個名字象征什么,但是對于一個小少女來說,她只需要一個能聯系到美好幻想的名詞。
其實雖然取了一個英文名,老師上課點名回答問題也還是照舊叫中文名。美麗的伊莎貝爾就像被遺忘一樣,安靜地一睡就是好些年。
后來,蘇鹿就把QQ名字改成伊莎貝爾,偶爾有人會在聊天群里冒個泡:伊莎貝爾在不在?
雖然只是四個字,卻讓她獲得了某種滿足。好像自己是個被人憐惜的小公主,而不是被人潮擠得喘不過氣來的瘦弱小女生。
地球上最美的一道傷痕
爸媽很少在家,朋友也不多,電腦又流行,內向的蘇鹿大部分時間都是像彈鋼琴一樣在敲鍵盤。
但是除了和一個人關系特別好,她和眾人都保持著距離。因為他很特別,是個對生活充滿了熱愛的少年。他的寶貝是一臺單反相機,博客里放滿了他拍的城市照片。
蘇鹿發現他的一張照片是一只憨厚的狗在海邊迎著夕陽等待。于是她問他是不是也在連城。
因為這只狗很出名,是連城一位孤寡老人的孩子。老人身患癌癥,在某個傍晚走進了越來越深的海水里。此后它就一直坐在那里,等著老人再像人魚一樣出海。蘇鹿也和好多人一樣誘惑過它跟自己回家,可是它總是深情地望著一片海,仿佛失聰一樣。
他說是。那之后的日子,他便介紹了許多只有他才注意到的小店鋪,像老板脾氣很傲的炒面店,一定要先聽一個愛情故事才接受訂制情侶戒指的兩姐妹的店,進店要答暗號的租書店……
蘇鹿都一一去了,有時撫摸到那些紋路斑駁的器具,想到這也許觸摸到了他的指紋,心里會有沒來由的奇妙感覺,像一簇小小的火焰,明黃色。
他的網名叫雷克雅未克,是冰島的首都。他說,人們把冰島稱作“地球上最美的一道傷痕”,有生之年,在兩極冰川還沒有融化它的美麗之前,他很想去一次。
在學校,蘇鹿是個普普通通的少女,像銀河系里一顆不知名的小行星,渴望哪一日,有人從茫茫星海里將她辨別。
像她們這些小行星,憧憬的都是成為林嬌綠。因為只有林嬌綠才有資格擁有杜尚柏。
林嬌綠是老師的女兒,學校里大多數文藝活動都是她穿著漂亮的裙子在主持,杜尚柏在角落里,舉高一臺相機,按學校的要求拍攝活動照片,鏡頭里有很多個林嬌綠。
林嬌綠很美,像大畫家筆下的少女,大家羨慕歸羨慕,卻不得不對她值得這份殊榮表示認同。
杜尚柏是個安靜的人,有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總饒有趣味地打量這個世界,似乎想挖掘某種童話。他不太和人交際,非必要的集體活動都不會參加,喜歡獨來獨往。但大家就是對他好奇。
蓋一個雷克雅未克的郵戳
蘇鹿在網上逛淘寶,有一個賣家移民到冰島,她出售一些冰島美景的明信片。她說她從冰島寄出,蓋一個雷克雅未克的郵戳,像道傷痕。
蘇鹿因為網友雷克雅未克,搜索過許多關于這座城的資料,不由自主也愛上了它。價錢很合理,所以她買了一張。
賣家問她要寫什么。她說,就寫:蘇鹿,什么時候來冰島玩一玩吧?
她一直很想有一個異國的朋友,精靈般的長相,對一個遙遠的東方女子情有獨鐘,這在十七歲顯得特別浪漫。
半個月后,這封明信片漂洋過海抵達學校。
在傳達室門外,蘇鹿遠遠地看見一個背影,生根在那里,越清晰越俊美,竟然是杜尚柏。
杜尚柏指著明信片上像一座碧藍色管風琴的雷克雅未克大教堂問:“冰島來的?”
蘇鹿突然特別驕傲地點了點頭,進去領了明信片。杜尚柏還等在外面,又急著問:“你在冰島有認識的人?”
蘇鹿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杜尚柏開心得像只小兔子:“你能不能請你朋友多說一些雷克雅未克的事?我很喜歡那里,以后有機會我一定要去一次。”
蘇鹿恨死了自己說大話,此刻也只能答應。而杜尚柏,已將一張寫著他手機號碼的紙塞進她的手心。
于是蘇鹿一個“姐姐長”一個“姐姐短”,哄得那個冰島老板不得不無奈地總跟她閑聊,說起冰島許多的事。蘇鹿發短信都一一告訴了杜尚柏。
有一次短信發去時,杜尚柏在拍照,林嬌綠看到蘇鹿的名字。之后在學校走廊里狹路相逢,林嬌綠漂亮的丹鳳眼總是射出一種類似嫉妒的光芒。
要輸就輸給追求
因為逛的次數太多,蘇鹿已經和那些小店的老板們成了熟人。而在這些店里的有趣經歷,她也迫不及待地告訴雷克雅未克。
然后雷克雅未克有一天說:“伊莎貝爾,我們見個面吧,說不定我們早就在人海里擦肩而過許多次了。”
這是蘇鹿最怕的事。她的伊莎貝爾是暗夜里的精靈,見不得光的。
蘇鹿拒絕了。但是雷克雅未克說:“如果你下次再去租書店,可以租一本F310編碼的書,那是我的攝影集。伊莎貝爾,我想當一個攝影家,這是只有你才知道的事,我不敢把這個夢想告訴其他人,他們恐怕會勸我,這不是一份可以支付生活的工作。”
第二天,蘇鹿去租書店取那一本角落里無人翻閱的攝影集。她看到杜尚柏從門口走進來。蘇鹿驚了一下,迅速地躥到另一排書架后面。
杜尚柏開始朝這邊走來,她藏在一排書后面,看著他蹲下來,翻來翻去發現那一本攝影集不在,偷偷地笑起來,臉上染著粉紅的光。等他走后,蘇鹿才走。
她不敢相信,杜尚柏竟然真的是雷克雅未克!
蘇鹿懷里抱著攝影集,蹦蹦跳跳地回家。晚上躲在被窩里一張一張地去領略少年悲傷甜美的心境。她拿出一支筆,寫一個便條夾在書里。
要輸就輸給追求。一星期后,蘇鹿看到雷克雅未克的QQ簽名變成了她寫的那句話。
狗狗和我都等著一個
不會到來的未來
星期一,杜尚柏沒有來上課。
因為他離家出走。
星期五的深夜,他背著寶貝相機來到汽車站,與一個攝影發燒友組成的團會合,一起登上一輛去玉山的汽車。活動本來說好是一個周末就往返。但是沒想到大雪封路,攝影團被困在山上,星期二才解凍下山。
那時候,杜家的父母已經急得咬牙切齒。
星期二的下午,蘇鹿在走廊里遇見杜尚柏,他抱著一邊肩膀,衣服底下布著許多憤怒的傷痕,暴躁的父親打了他。
蘇鹿猶豫地從書包里取出新買的一張冰島明信片,這一張她藏了好久,每次想給他都沒有勇氣。
明信片上寫著:杜尚柏,總有一天你會夢想成真的。蘇鹿把它塞進杜尚柏的手里,就逃一樣地跑開了,沒有看到少年冰釋的笑容。
可是第二天,杜尚柏又失蹤了。因為又一次爭吵后,杜父摔壞了杜尚柏的單反相機。
蘇鹿著急地用手機上網,看到雷克雅未克的QQ簽名是“狗狗和我都等著一個不會到來的未來”。
放學后,蘇鹿匆匆地沖出去,奔向海邊。遠遠地,她看到一大一小一雙寂寞的影子。
蘇鹿的腳步緩下來,她掏出一根香腸,裝作是來喂狗的,因為她無法解釋她怎么會知道他在這里。
憔悴的杜尚柏手里捏著一張明信片,是蘇鹿昨天給他的。
她在他身邊坐下來,想開口卻不知如何開口。她凝視少年的憂傷,覺得他像是陶瓷做的,現在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杜尚柏輕輕地偏頭,靠著她的肩膀。“蘇鹿,夢想成真?怎么會?現在我連相機都沒有了,像一個劍客沒有了劍。”
蘇鹿顫抖地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在手心像鳥一樣飛過。他的嘴唇吻了吻她的手心。蘇鹿的臉上,浮現了一個伊莎貝爾的笑容。
在少年的心間留下
一個虛妄的夢想
杜尚柏去租書,老板遞給他一個包裹,留名是伊莎貝爾。他拆開,發現是一個單反相機。
他回去上網問伊莎貝爾,伊莎貝爾淡淡地說:“我爸爸也是一個攝影發燒友,我從你的博客里看到你相機壞了,沒法參加比賽,所以我從我爸爸那里借來給你的。”
其實蘇鹿問過自己,為什么不以自己的真實身份送去相機,而要以伊莎貝爾的身份送去呢?
她看著鏡子就有了答案。
她是一個這么平凡的少女,竭力靠近太陽可還是天空中一顆黯淡的星。
可是他很固執。“伊莎貝爾,既然是你借我相機,那么我必須要為你拍一張最美的照片。當我的模特好嗎?”
蘇鹿慌忙裝作下線。
第二天見到杜尚柏,他脖子上掛著她借給他的相機,他帶著笑容拍往來的人群。他見到蘇鹿,開心地招手,然后“咔嚓”一張。
他指給她看,行走中的少女愕然回頭,黑發被風吹散,眼眸蒙著午后的陽光。
“你喜歡照片里的你嗎?我會幫你洗出來。”杜尚柏似乎對自己的作品極其滿意,挑了好幾下眉毛。蘇鹿呆呆地看著他的相機屏幕,還沒有適應自己這么美。
放學后,她飛奔回家,上網給雷克雅未克留言:“好啊。”
約見的那一天,杜尚柏在公園里等著,披著陽光做的盔甲,捧著他的相機武器,像一位年輕的武士。
有許多美麗的少女經過,可是他的目光越過她們,看向更遠的遠方。
伊莎貝爾她不在
爸媽奇怪蘇鹿怎么突然不愛玩電腦了。她安靜如浮萍,沉默地上學放學,開始把空余的時間用來看很多書。
報上揭曉了攝影比賽的結果,杜尚柏以純美的鏡頭拿下了三等獎,獎金一萬塊。還登了他的獲獎作品《伊莎貝爾》,一張很美的人物像。
五一的時候,拿到獎金的杜尚柏真的去了冰島。在七天里,他的足跡遍布這個小小的10。3萬平方公里的小國度。
而在與冰島有八小時時差的中國,蘇鹿迎接了林嬌綠,她說伊莎貝爾不能不上線。杜尚柏的心里永遠裝著一個伊莎貝爾。
“所以你把伊莎貝爾的密碼告訴我就可以了。”林嬌綠幽幽看著蘇鹿,補充道,“反正你決定不當伊莎貝爾了,不是嗎?”
是的。和杜尚柏約見的那一天,蘇鹿穿了衣櫥里最美的裙子。路過奶茶店時,她忍不住要在玻璃那里照一照自己,然后她就看見了大哭的林嬌綠。她進去安慰林嬌綠,才知道林嬌綠大哭是因為她約杜尚柏去拍禮儀隊排練的照片,可是杜尚柏拒絕她,說他和別人有約。她咄咄逼問,是不是女孩子?杜尚柏說:“林嬌綠,你放過我吧。你很美,可是她比你還美。”
一瞬間,蘇鹿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她咬唇問自己,比林嬌綠還美的伊莎貝爾,杜尚柏作何期待?
淚眼模糊地看著像被天使親吻過的林嬌綠,她說:“杜尚柏在公園里等你,如果他問,就說你是伊莎貝爾。你相信我。”
現在,林嬌綠將要拿走伊莎貝爾的密碼,成為真正的伊莎貝爾。蘇鹿忍著眼淚卻帶著笑容。她回至臥室,打開電腦,這是她最后一次成為伊莎貝爾了。
一上線,她的電腦馬不停蹄地收到這些日子以來杜尚柏的留言。是這段時間他在冰島酒店里的上網留言。
“伊莎貝爾,我在海邊垂釣三文魚了。”
“伊莎貝爾,我駕駛帆船出海了,看見鯨魚了。”
“伊莎貝爾,我坐雪橇了,五只小狗拉著雪橇拼命地跑。”
一個DEL鍵就可以刪除這些消息,可是回憶呢?
林嬌綠拿著密碼開心地走了,蘇鹿感到有冰島的雪花裊裊地飄在她的眼角,融化成晶瑩淚滴。
而此時,遙遠的大洋彼岸的天空,一架回程的飛機上,杜尚柏一直看著一張照片。照片里是風中的蘇鹿。他一直就知道,伊莎貝爾是蘇鹿。
他常去的那些小店,老板們會熱情地談起一個和他同一個中學的常客。那個靦腆的少女,穿著連城中學的制服,身子很單薄,湮沒在松垮的藍色里。看到他們這些古怪的店主和奇怪的物件,常常會露出流浪貓一樣的小心又開心的笑容。
杜尚柏終于沒有忍住好奇。他躲在炒面店的廚房里,老板把她指給他看。
那一刻,他看到的,并不是她平平無奇的面容,而是她一顆脆弱剔透如水晶的心靈。在他眼里,是美的,美不勝收。
他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希望有一天,伊莎貝爾,不,是蘇鹿愿意親自走到他面前。
可是公園里,伊莎貝爾卻變成了林嬌綠,那時,他的心一片荒蕪,一片死寂。
親愛的伊莎貝爾,如果你連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在塵世中卑微而倔強的存在,那么夢境再美,別人也只能擦身而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