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和鑿子-文明
漢王朝擁有司馬遷,又殘害了司馬遷。結果,在浩蕩的歷史面前,漢王朝既因他而驕傲,又因他而羞愧。這個人給了中國人一副長久的目光,我們的目光卻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他的忍受,讓我們難以忍受。
司馬遷有篇自述《報任安書》,是他在《史記》之外的一篇自述。請想想看,一位即將完成歷史上最偉大史學工程的曠世學者,竟然因一番溫和的言論承受了人類最屈辱的刑罰。他沒有自盡,只因為無法放棄那項最偉大的工程。他要把這種內心隱情講給一個人聽,而這個人即將被處以死刑。因此,這是一封從一扇地獄之門寄向另一扇地獄之門的奇特書信。今后幾千年中國人最重要的歷史課本,就在這兩個地獄間產(chǎn)生。這里蘊藏著多么巨大的人格力量,讓人難以估量。
說到司馬遷,還要回到他的時代,那個讓漢民族和漢文化都認祖歸宗、揚眉吐氣的時代。
為了借助外力一起對付匈奴,漢武帝希望中國與域外溝通。這是一個軍事、政治課題,但說到底,還是文化課題。他派出的使者張騫,擔負的任務很多,但歷史承認的,最終還是他文化使者的身份。
在史書上,漢武帝派張騫“通西域”這件事,被稱為“鑿通西域”。這個“鑿”字非常形象,好像是用一把鑿子,一點點地去開鑿原先阻擋在路上的一座座石山。工程很艱難,速度并不快,但決心很大,目標明確。
請注意,是“鑿通”,而不是“打通”。用的是鑿子,而不是大刀長矛。
這種和平主義的思路,帶來了和平主義的結果。現(xiàn)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他一鑿子、一鑿子鑿通的是絲綢之路。
絲綢之路是人類文明的第一通道。按照世界歷史的傳統(tǒng)觀念,人類文明的第一通道應該是地中海。但是,絲綢之路與地中海通道的最大區(qū)別是,前者以和平為主調,后者以戰(zhàn)爭為主調,因此我們說的是“文明的第一通道”。
漢武帝有能力遠征他國而不遠征,這使他與世界上其他帝國的君主劃清了明顯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