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日耳曼男人的眼淚-生活
萊勒鎮是一個典型的德國北方小城鎮。小鎮丁字路口北側有間堪稱小鎮一景的修鞋店,這間修鞋店臨街的正方形大窗戶下,有一個用紅白大理石修建的專為非洲捐鞋的“捐鞋臺”。臺子四周有一圈精美秀麗的白石欄桿,每個欄柱頂端都有一顆心形石雕,臺上四個柱子擎起一個呈穹窿形的鍍金石頂棚,看上去很像一個小巧玲瓏的涼亭。
幾乎每天捐鞋臺上都擺放著各種各樣的鞋,這些鞋從外表看非常干凈,同新鞋沒有什么兩樣。一位德國朋友告訴我,大部分鞋是七八成新,只是樣式過時或是過了季節,不定期有些人將壞了一點兒的鞋先拿到修鞋店去修整,然后做些技術處理,如打鞋油、噴香水、換條新鞋帶等。我又好奇地問:“這么漂亮的鞋為什么捐到這家修鞋店?能保證捐到非洲嗎?”這位朋友似乎聽出了我話中的弦外之音,他忙笑著說:“我可以向上帝保證,店主弗里茨先生不會把這些鞋挪作他用,他是一個充滿愛心的好老頭。”
一天我又到小街散步,轉悠轉悠終于抑制不住好奇心,便走進了修鞋店。店內正面墻上懸掛的一幅黑白大照片赫然映入眼簾:一個瘦骨嶙峋的黑人躺在雜草叢生的公路旁,兩手抱著流血的雙腳,痛苦萬狀的表情震撼人心。“請坐吧!”滿頭白發的弗里茨老人詫異地看著我,“不是修鞋吧?”他問道,我正為自己既不來修鞋也不是來捐鞋而感到尷尬時,老人連忙說:“沒關系,沒關系!請坐,來我這兒參觀的人遠比修鞋的人多。”我這才坐在一張潔凈的沙發上,仔細打量這間十七八平方米的修鞋店。室內窗明幾凈,非常現代化,絕不是印象中的那種修鞋店。
我先從這張照片談起,慢慢地同老人聊起來。這張照片是弗里茨于60年代在漢諾威參觀一個圖片展覽會時看到的。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流下了眼淚。“那是一個日耳曼男人的眼淚,絕不是輕易地流淌的。”弗里茨反復強調。后來他設法從拍攝該照片的德國通訊社記者那里索取了這張照片,并從記者那里了解到許多背景情況。記者采訪這個非洲國家時有70%以上的人沒鞋穿,長年打赤腳,一次他們開車外出,途中遇到一位不慎刺破雙腳的黑人,他抓拍了這張照片。
“這是一張獲金獎的照片。我并不懂藝術,對我這個同鞋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來說,我想的是另一方面的事。”說到這里,老人慈善的雙眼噙著淚花。老人十幾歲就在耶拿的一家鞋廠當學徒,幾十年的制鞋生涯使他練就了一手絕活。20世紀60年代中期的這張照片改變了他的人生,他萌發了向非洲捐鞋的想法,于是他辭去了鞋廠主管的職務,辦了修鞋店并修建了捐鞋臺。弗里茨除修鞋以外,還為畸形腳和特型腳定做鞋子,每天都要親手縫制幾雙鞋捐給非洲。
弗里茨的行為感動了許多人,本鎮和附近城鎮的人們紛紛前來捐鞋,后來萊勒鎮修鞋店名聲大振,人們從德國四面八方專程到萊勒鎮捐鞋,還有不少外國游客也聞訊前來捐鞋。當地市政廳專門指定民政署抽專人協助弗里茨處理捐鞋事務。
我告別老人,走出修鞋店,迎面碰見一對前來捐鞋的中年夫婦,只見他們打開一個大包,將5雙大小不等的鞋子整齊地擺在臺上,原來他們還代表3個因上學不能前來的孩子捐鞋。
在即將離開萊勒鎮的一天傍晚,我又一次來到鎮南小街,夕陽把它絢麗多彩的余暉灑落在小小的修鞋店和捐鞋臺上,遠遠望去竟顯得那般金碧輝煌、華麗富足。一會兒,弗里茨老人懷抱一摞紙盒從店里出來,他躬身到臺前,用顫抖的手將一雙雙鞋分別裝入不同型號的盒里。望著老人的背影,我腦海中浮現出照片中那張非洲黑人痛苦的臉和弗里茨老人慈祥的面容,我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