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打官司-中國新傳說
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怎么打官司喲!這說不清道不明的人情味,讓法律這個尖銳的武器也變得柔軟起來。
小楊村的胡老漢,炒得一手好菜,村子方圓五里,鄰近哪家辦喜事,都得請他去掌大勺。這不,鄰村的張老漢要給孫子辦滿月酒,樂顛顛跑來請他幫忙,胡老漢自然又是滿口應承。
滿月酒熱熱鬧鬧擺了起來,眼看就要完工,胡老漢卻不小心燙傷了腳。主人家很是過意不去,加倍奉送禮品,派人送他回了家。胡老漢一開始沒當回事,在家躺了兩天,后來那腳爛得像根大香腸,痛得受不了,只好到鎮(zhèn)上衛(wèi)生院去看。一打針一吊藥水,竟花了五百多塊。花了大錢,那腳還不利索,得歇十天半月才能走路。張老漢聽說后,連夜送過來三百塊錢。胡老漢推不掉,只得收下了。
這一天,住在城里的兒子聽說爹受傷后,特地趕回來探望。說起兒子,胡老漢臉上就有光,兒子胡小民在大學讀法律畢業(yè)沒多久,現(xiàn)在在一家律師事務所當律師。方圓幾十個村子,都曉得胡老漢在城里有個做律師的兒子。
兒子看了爹的傷勢,沉思半晌,問道:“爹,人家請你去炒菜,事先有沒有什么協(xié)定?給不給人報酬呀?”
胡老漢一怔,笑道:“左鄰右舍,都是老熟人了,不來請也得去幫個手,哪會提什么報酬?不過,像我這樣的,完事后主人家就送幾斤肉,再送個紅包,三十五十的,沒準!”
兒子聽罷,兩眼一亮:“這么說,你們其實是存在雇傭關系的呀!”
胡老漢張張嘴,聽不懂了。兒子推推眼鏡,慢條斯理地給他分析起來:“主人家來請你炒菜,然后給你紅包,也就是報酬,你們其實是結成了一種口頭協(xié)議關系。這么說吧,他是老板,你是打工仔。你付出了勞動,得到報酬是完全應該的,而且,你在其中出了意外,你的老板應該要負責任的呀!你的腳受傷了,主人家應該一包到底的啊!”
胡老漢聽得半懂不懂,不過兒子的意思他明白了,苦笑著搖搖頭:“哎呀,你娘還給我算過命,算出我這個月有傷痛,只怪自己不注意。算了,算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何況人家還送了三百塊錢來哩!”
兒子一聽,臉色嚴峻起來:“爹,你們真是糊涂,這咋能說算了就算了呢?這不是幾百塊錢的事,這是個很嚴肅的法律問題。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什么事都得運用法律這個武器來解決。你別以為這是小事,扯不上官司,在國外,你不小心沖人家打個噴嚏,這也要扯到法庭上去!哎呀,難怪說農(nóng)村農(nóng)民的法律意識還要加強……”
胡老漢聽著兒子滔滔不絕,想不出什么話來反駁,只是一個勁地說算了。兒子剛做了律師,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只見他神采飛揚說了半天,說到激動處,伸手“啪”地打了個漂亮的響指,起身就往外走,說是要去找胡老漢的老板,也就是張老漢談這件事。
胡老漢忙伸手喊:“別去!”
兒子回頭說:“爹,這事你別管了,我讓你看看,這幾年的大學學費你可沒有白交!”
到了鄰村張老漢家,張老漢笑呵呵地請胡老漢兒子進屋,端茶倒水,忙個不停。胡小民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面對又一個幾乎不懂法律的法盲,胡小民又耐心解釋了起來,引經(jīng)據(jù)典,從國內(nèi)說到國外。
張老漢聽著聽著,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了,臉色越來越沉。他也跟胡老漢一樣,瞪著眼,聽得半懂不懂的,最后他搖搖手,打斷胡小民的話:“胡律師,你就說該怎么辦吧!”
胡小民扳著指頭一樣一樣數(shù)了起來,說我爹受傷已經(jīng)自己墊付了五百多塊醫(yī)藥費,可看情況還得繼續(xù)治療,另外還有誤工費,加起來不能少于兩千塊。
張老漢皺了半天眉頭,苦著臉說:“家里的錢,早幾日辦酒都花光了,現(xiàn)在真的沒有這么多錢,寬限幾天吧!”
胡小民點點頭,起身告辭了。過了幾天時間,他再次回家,一問張老漢并沒有送錢來,就又到張老漢家去了一趟。張老漢還是唉聲嘆氣,說實在湊不夠兩千塊。胡小民想了想,啥也不說扭頭就走。
又過了幾天,一張法院開庭通知就送到了張老漢手中。沒辦法,張老漢只得硬著頭皮去應訴。不過還好,雙方倒沒有對簿公堂,而是接受了法院調(diào)解:張老漢向胡老漢一次性支付一千五百塊,這事就算了了。
事情是平息了,可胡老漢心里卻落了疙瘩。兩個村子的田地都是相連的,兩個村子的人難免要碰頭,見了面,胡老漢就感覺好像欠了張老漢啥似的,抬不起頭來。張老漢呢,也是陰著一張臉,眼睛看著別處,誰也不打招呼,就像不認識對方一樣。
一天,胡老漢老兩口吃罷晚飯就上床,沒想到灶里的火沒熄盡,睡到半夜,這火就燒了起來。胡老漢嚇壞了,跑出門外,張開喉嚨沒命吆喝。鄉(xiāng)親們一聽鬧火災,都紛紛趕來救火。那火越燒越大,兩間灶房眼看是保不住了,慌亂中,掉下來一根燃著的木頭,不巧砸在一個救火的鄉(xiāng)親腿上,當場就燒掉了好大一塊皮,肉也焦了。
大伙忙七手八腳,把人送往醫(yī)院,這邊還在繼續(xù)救火。還好,經(jīng)過大伙奮力撲救,只燒了兩間灶房,正房保住了。等火一滅,胡老漢就急匆匆趕去醫(yī)院,進了病房一看,不由得一愣,這人竟是鄰村的張老漢。在鎮(zhèn)里治了一天,看看情況不妙,張老漢又被送到了城里。
胡小民聽說了,急火火趕到醫(yī)院。他悄悄把爹拉到?jīng)]人的角落,小聲問他:“爹,到底是啥性質(zhì)?你詳細跟我文案!”
胡老漢說:“還有啥性質(zhì),咱們家著了火,大伙都趕來救火,誰知道掉下木頭砸著你張老伯。哎呀,這回可比我那回嚴重多了,這兩天就花了一千多。”
胡小民松了口氣,臉露喜色,說道:“爹,不用怕,這事跟你的不同一個性質(zhì)。你想,張老伯主動來救火,你們事先并沒有任何約定,不存在任何形式的雇傭關系。張老伯的舉動,屬于見義勇為!也就是說,咱并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承擔責任。”
說罷,他大步走進病房,對張老漢說道:“老伯,你為救我們家的火受傷,真是過意不去。可是,在法律上來講,你這種行為是屬于見義勇為。你放心,我可以想辦法,幫你聯(lián)系報社記者,報道你的事跡,向有關單位申請見義勇為稱號……”
不等他說完,張老漢就苦澀地搖搖頭:“胡律師,什么見義勇為,那都是假的。說句心底話,看見別人家房子著火了,你不去救,那還是人嗎?我就是這個意思……真的,你別為我操心了,我知道這事責任全不在你們,是我命里注定,該有這一痛!”說到最后,張老漢眼里泛著淚光,語氣都有點哽咽了。
胡老漢在門外看到這些,臉上火燒火燒的,走進去囁嚅著說:“張老弟,我、我……”張老漢搖頭說:“胡老哥,別說了,你的心思我知道,咱們也不是認識一兩天了!”
胡老漢羞愧難當,低頭走了出來。兒子跟著出來,拉著爹出了醫(yī)院,有點得意地說:“爹,沒事了。你看,這就是法治的好處,任何事情只要用法律一照,是黑是白,一清二楚。”
胡老漢咧著嘴,點了點頭。父子倆回到家,胡老漢顧不上收拾火燒過后的房子,進屋就翻箱倒柜找起來。兒子在一旁問他找啥,胡老漢只顧埋頭翻,沒理他。
兒子警覺地盯了一陣老爹,大概已料到胡老漢在找啥東西,說道:“爹,你千萬不要感情用事,你要知道,法律是不相信感情的。”
胡老漢在一口箱里找到前些天賣豬得來的兩千塊錢,數(shù)了數(shù),揣到了懷里。兒子一看急了:“爹,你拿錢干啥去?”
胡老漢看了一眼兒子,說:“干啥去?我是老板,我的工人受了傷,哪能不管?”
兒子一聽直跺腳:“我都說過了,我們在法律上沒有任何責任!我們完全沒有義務去醫(yī)治他!”
胡老漢本就對兒子心存不滿,現(xiàn)在見他又是滿口法律不離嘴,鼓了鼓腮,終于忍不住了,手哆嗦著指著兒子,怒氣沖沖地罵道:“法律,法律,我就不信,什么事都講法律,就不能講點人情?我看你讀了幾年大學,倒把良心讀沒了,這幾年的大學學費,我是白交了!”
說罷,胡老漢揣著錢,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