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猴人-中國新傳說
太公說了一個故事,發生在清末民初。那時,鎮上來了個耍猴人,人們都愛熱鬧,所以很快就圍了過去。
耍猴人是個干瘦的老頭,他的頭發已經花白,臉上布滿了皺紋,還有一條傷疤從太陽穴延伸到前額,看起來有些兇惡。老頭牽著兩只猴子,它們的脖頸上戴著皮圈,灰黃的毛發已經開始泛白,看來也活了不少的年頭。
老頭和猴子的表演默契,花樣多,逗得人們哈哈大笑,吆喝不斷。大伙看得興起,一只猴子趁機捧出個大圓盤,鞠躬作揖向人們討要賞錢。人們看得高興,自然都從口袋里掏出一些錢扔進圓盤。
人群中有個牽著小孩的中年人,他出手很大方,打賞了兩塊銀圓。誰知那只猴子看到了非但沒有鞠躬作揖,反而是沖著中年人牽著的小孩齜牙咧嘴地怪叫。
中年人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猴子的奇怪舉動讓他十分難堪。眾人看到這一幕,也都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怎么了。
這個中年人是一家玉器商行的老板,姓鄧,鎮上的人都認識他。鄧老板的生意做得紅火,對鄉親們也很不錯,是當地很有名望的一位富商。那小孩是鄧老板唯一的兒子,叫阿寶。
猴子的奇怪舉動引起了耍猴老頭的注意,他停下表演走了過來。耍猴老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阿寶,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耍猴老頭說道:“這個小孩怕是活不到成年了。”
眾人的臉色都變了,這老頭莫非是瘋了?為何好端端地要去詛咒鄧老板的兒子?
不想鄧老板聽到后,非但沒有生氣,極難看的臉色反而忽然一下子變得異常欣喜,他緊緊握住耍猴老頭的手,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還望先生能到寒舍一敘。”
耍猴老頭說要等表演結束,不然對不住大家。看樣子,他是答應了鄧老板的請求。這下,眾人都摸不著頭腦了,天底下還有這么奇怪的事情咧!
原來鄧老板有樁不為人知的心事,就是關于阿寶。阿寶這孩子從小就聰明伶俐,天真活潑,加上是鄧老板唯一的兒子,很受寵愛。可是隨著阿寶漸漸長大,他的身體時常會無緣無故地發熱,皮膚也會變得通紅,整個人突然昏迷過去,過一段時間又自己醒來。發作間隔沒有規律,有時是一兩天,有時是十天半個月。因為這怪病,阿寶變得悶悶不樂。
起初鄧老板以為是羊角風,倒也不是很在意,請了一個當地的大夫來看。大夫告訴鄧老板說這不是羊角風,至于是什么病,他也不知道。還說阿寶先天氣血不足,加上得了這種怪病,說句不中聽的,恐怕這孩子很難活到成年。
鄧老板嚇得六神無主,趕緊求大夫說只要能治好阿寶,無論多少錢他都愿意出。大夫擺擺手說這不是錢的問題,是他無能為力,他實在沒治過這種病,也不敢亂開方子,還望鄧老板另請高明。
鄧老板又去找了一些別的大夫,也托人到處打聽其他地方的名醫,用了不少方子,但都沒什么作用,阿寶還是老樣子。為此鄧老板變得憂心忡忡,茶飯不思,索性推掉了一些生意上的往來,整日帶著阿寶出去游玩,希望阿寶能開心一點。也算是緣分,恰巧遇見了這耍猴老頭,他一眼就看出了阿寶的異樣,還答應到家中做客,鄧老板甭提有多高興了。
表演結束后,耍猴老頭收拾東西,牽上兩只猴子跟著鄧老板回家了。到家后鄧老板說明了情況,耍猴老頭邊聽邊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之后耍猴老頭細細查看了阿寶,把完脈后,讓阿寶躺在床上。耍猴老頭從隨身帶的木箱里掏出一個黑色的小匣子,從小匣子里取出一粒烏黑锃亮的藥丸給阿寶服下。
沒過一會兒,阿寶就睡著了。阿寶睡著后,耍猴老頭在阿寶周身的穴位不停地按摩。之后,他又拿出了另一個較大的匣子,鄧老板看到里面有兩把黝黑的短刀,刀身上刻著一些奇怪的紋路,看起來那刀已經使用了不少年頭。耍猴老頭拿起刀,在阿寶耳尖劃了一道小口子,從里面放出了一些血。
一切妥當之后,耍猴老頭讓焦急的鄧老板安心等待,不要著急。兩人就靜靜地等著,也沒說話。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阿寶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哇”地一下從嘴里吐出一堆穢物,里面還摻雜著血絲,隨即阿寶火山爆發般地哭了出來。
耍猴老頭告訴鄧老板,阿寶沒事了,但他身子比較弱,需要吃一段時間的藥將養。鄧老板聽后,壓在心里的石頭終于可以落地了,他不停地感謝耍猴老頭,可耍猴老頭沒說什么只是擺擺手。
雖說阿寶的病好了,但鄧老板還是有些擔憂,阿寶的病以后還會不會再發作?又或者會不會再有其他的怪病?因此,鄧老板十分希望耍猴老頭能留在鄧家,希望他能照看阿寶,讓阿寶平平安安地長大。但鄧老板也擔心耍猴老頭是一個走南闖北的江湖人,恐怕不愿意一直留在鄧家。但不管怎么樣,鄧老板已決心想辦法留下耍猴老頭。
吃飯的時候,鄧老板知道了耍猴老頭姓蔡,只是他不肯說自己的名字。鄧老板見他不愿意說,也不勉強,就稱耍猴老頭為蔡師傅。鄧老板問蔡師傅為什么有這么高明的醫術。蔡師傅回道:“祖上傳下來一些醫術和藥,我只學到了半瓢水,談不上什么高明。阿寶的病我在闖江湖的時候見過,不然我也無能為力。”
鄧老板向蔡師傅舉杯道:“不管怎么樣,你醫好了阿寶,我們一家人都感謝你。”然后兩人又喝了一會兒的酒,趁著酒酣耳熱之際,鄧老板繼續說道:“蔡師傅,你在外面漂泊流浪,風餐露宿。既然你與阿寶有緣,救了他一命,不如就留下來幫我照顧阿寶,讓他平安長大吧。你不必擔心,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蔡師傅聽了,沒有作聲,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我漂泊了大半輩子,如今年紀大了,身子骨沒有以前那么硬朗,也不愿意再吃闖江湖討生活的苦了。鄧老板愿意收留,我很感激,自然也是樂意的。只是我還有一些事情沒辦完,待過得十天半個月,我再來你家。”
鄧老板一聽,高興極了,沒想到蔡師傅會這么輕易就愿意留下來。鄧老板激動地說:“莫說是十天半個月,就是再久,我也會等你回來。”接著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很快就酒足飯飽了。然后,蔡師傅告別鄧老板,去辦自己的事了。
過了半個月,蔡師傅如約來了。他對鄧老板行了禮,稱呼鄧老板為“東家”,自此以后,蔡師傅就留在了鄧家。
在鄧家,蔡師傅很懂規矩,也不端架子。家里有什么活計需要做,蔡師傅也像其他下人一樣勞動,除了和阿寶親近一些,蔡師傅從沒搞過什么特殊,鄧家上下都很尊敬這個老人。
但是日子久了,鄧家人慢慢地發現了蔡師傅一些奇怪的舉動。除了鄧老板和阿寶,蔡師傅很少和其他人說話。沒事的時候,蔡師傅總喜歡躲在房里摸那兩只猴子的腦袋,猴子也很享受蔡師傅的撫摸,總是舒服地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就像多年的老友一樣親密。到了吃飯的時候,蔡師傅總會端著碗與兩只猴子一起進食,有時還會和猴子一起喝酒,舉杯一飲而盡。
再后來,有人說蔡師傅從來不走在人前,無論和多少人一起走路,蔡師傅總是走在最后面。鄧老板一開始也沒注意,后來幾次和蔡師傅一起走,鄧老板也漸漸發現蔡師傅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自己的后面。鄧老板回頭叫蔡師傅時,發現蔡師傅正盯著自己的脖子,目光冰冷,好像沒有一絲情感。
只是除了這些古怪,蔡師傅并沒有其他不對頭的地方。鄧老板心想:跑江湖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自己的秘密,何況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鄧老板就沒有去追問蔡師傅為何有這些奇怪的舉動。漸漸地其他人也不再說什么,大家對蔡師傅的古怪都習以為常了。
在蔡師傅的照顧下,阿寶的身體越來越好,慢慢地變健壯了,鄧老板的生意也越做越順。這幾年,鄧家的日子過得穩穩當當。
但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這天鄧老板去談生意,他只帶著蔡師傅一起去,蔡師傅負責駕車。到半路的時候,馬車忽然劇烈搖晃起來,鄧老板在車里面摔了個跟斗,過了好一會兒馬車才穩下來,他趕緊出來察看發生了什么事。
誰知這一看鄧老板的臉色都白了,不知道從哪來的幾匹狼正盯著他們,馬車遭到狼群的襲擊而劇烈搖晃。蔡師傅讓鄧老板趕緊躲回車里,他自會處理。鄧老板心想憑蔡師傅一人之力如何對付群狼,于是猶豫著不愿回到車內,想幫蔡師傅一把。
蔡師傅吼道:“東家,這些狼我對付它們綽綽有余,你出來只會讓我分心,趕快回到馬車上!”說完,蔡師傅抽出兩把黑色的刀,跳下了馬車。鄧老板知道蔡師傅有些功夫,又聽蔡師傅這么說,只好回到車里。
過了一會兒,鄧老板忽然聽到狼的嚎叫聲,還有蔡師傅怒吼的聲音,看樣子蔡師傅已經和狼群廝殺了。鄧老板忍不住拉開車門想看看情況,誰知鄧老板剛露出一條縫,一頭惡狼就撲了上來試圖攻擊他。他趕緊掩上車門,嚇得往后一坐。蔡師傅眼疾手快,一把黑刀脫手而出,刺死了這頭試圖攻擊鄧老板的狼。因為蔡師傅分了神又失去了一把刀,其余的狼趁機猛撲上來,蔡師傅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
蔡師傅吼著讓鄧老板關好門窗,不能再出來,免得他分心。鄧老板只能把門窗捂得嚴嚴實實的,坐在馬車里祈求老天保佑蔡師傅平安無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忽然變得如死一般的平靜。鄧老板惴惴不安地想要再出去察看情況,這時蔡師傅微弱的聲音傳了進來:“東家,可以出來了……頭狼已經被殺死,狼群都散了。”
蔡師傅竟然擊退了狼群,鄧老板聞言趕緊出來看。馬車外一片狼藉,地上血跡斑斑,幾匹狼的尸體倒在一旁,而蔡師傅倚在馬車旁,衣服已被狼咬得破爛不堪,身上臉上到處是血。
鄧老板趕緊下車抱住蔡師傅,想要背他起來去找大夫。
蔡師傅掙扎著說:“東家,我不行了,已經撐不到那個時候了。”說著蔡師傅松開另一只捂在腰間的手,鮮血汩汩地流了出來。
鄧老板長嘆一聲,他也明白在這四下無人的荒地里,恐怕蔡師傅真的撐不住了。這個漂泊半生的老人自來到鄧家后為鄧家做了不少事,卻沒享過多少福,如今為了救他……鄧老板悲從中來,一時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蔡師傅虛弱地說:“我孤家寡人一個,一輩子沒過過安穩的日子,自從來到鄧家以后,照顧阿寶,我才有了家的感覺。這幾年是我感到最平靜的日子,我沒有什么可遺憾的了。”說完他從腰間抽出一個酒囊,笑著說:“老天對我很好,臨死之前還能讓我喝到酒,東家你也喝吧。”
鄧老板含淚點點頭,接過酒囊喝了一口。終于,蔡師傅撐不住了,用盡最后的力氣將自己的老家告訴了鄧老板,然后喃喃道:“我困了……”鄧老板忽然感到蔡師傅的身子往下一沉,頭也歪到一邊。鄧老板摟著蔡師傅,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流。許久,鄧老板再也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
后來鄧老板把蔡師傅運回了他的老家,在那里選了一塊地安葬了蔡師傅。每年清明的時候,鄧老板都會帶著阿寶去祭拜蔡師傅,鄧老板對阿寶說:“蔡師傅是我們鄧家永遠的家人,以后我不在了,你也要記得每年的清明過來看看蔡師傅。”阿寶年紀雖然不大,但是他能感覺到父親說話的分量,他堅定地點了點頭。父子二人就這樣一直靜靜地站在蔡師傅的墳前,沒人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我問太公這些事他為什么知道得這么清楚。太公笑著說他以前的小名叫阿寶。太公還說蔡師傅曾經告訴過他一個秘密,蔡師傅喜歡摸猴子的腦袋,總是走在人后,那是因為他曾經是個劊子手,他那兩把黑色的刀是祖上傳下來的。這個秘密除了太公,蔡師傅誰也沒告訴過,因為蔡師傅不愿意別人知道他的過去。
太公說看到我,總會想起自己和蔡師傅的情誼,所以會告訴我很多事情。
太公說蔡師傅沒有后代,也沒有什么朋友。他對太公很好,他們既像朋友,也像父子一樣。蔡師傅會告訴太公很多秘密,還有江湖上好玩的事情。
后來,我問太公那兩把刀的下落。太公說那兩把刀和蔡師傅葬在了一起,永遠地陪伴蔡師傅。說到這里,太公總會閉上眼睛,不愿意再說話。
如今,說故事的人已經離開這個世界有好些年頭了,而聽故事的人也已經長大。太公的這個故事,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的眼前曾經浮現過一個牽著兩只猴子的模糊背影,也許那就是蔡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