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愛與罪-中篇故事
一
已步入而立之年的朱偉,是紅星電子集團公司董事長朱志勇的獨生子,也是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但自半年前與一位當紅車模相識、戀愛之后,他就不再與別的女孩來往,而且在母親鄭麗的催促下,兩人準備在下個月結婚。
這天下午,朱偉像往常一樣,開著新買的“賓利”轎車去接女朋友。在女朋友租住的公寓外,朱偉把車停好往里走,第六感覺告訴他,三天來一直在暗中窺視他的那雙眼睛又在身后出現了。朱偉不動聲色地向前走,然后猛一轉身,他看到路邊樟樹后一位中年婦女正神色慌張地回避著他的目光,并扭頭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站住!”隨著一聲呵斥,一個精悍強壯的小伙子阻斷了女人的去路。年輕人名叫王平,是朱偉的爸爸朱志勇的司機兼保鏢,朱偉今天專門叫王平來,就是為了幫他“捉拿”偷窺他的人。
被朱偉和王平堵在中間的女人,支支吾吾地解釋說,她是這里新來的保潔員,她見朱偉身材和走路的姿勢都與她兒子很像,所以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朱偉見她慈眉善目,不像壞人,也就無心再追究她的話是真是假,只是警告她以后不準再跟蹤自己。
當天晚上,在朱偉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吃飯時,警惕性很高的王平,就把有個中年婦女一連三天跟蹤、窺視朱偉的可疑情況,向朱志勇、鄭麗作了匯報。鄭麗隨口問道:“那女人什么模樣?”王平說:“她五十多歲,身材高挑,皮膚白皙而且保養得很好,不像是做保潔員的。哦,對了,她右嘴角上方有一顆黑痣。”朱偉油腔滑調地插嘴取笑王平說:“你真老土,那叫美人痣。看那女人風韻猶存的模樣,她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人。”
說話間,王平從包里取出個微型數碼攝像機,按下回放鍵,遞給鄭麗說:“我把當時的情況悄悄錄了下來,您看一下。”鄭麗一看之下,驚恐地叫道:“啊,是江曉雅!”朱志勇接過攝像機看了看,也神色大變。王平見狀,好奇地問:“江曉雅是什么人?”朱志勇說:“這個女人道德敗壞,心計狡詐,年輕時曾犯下一起與我們家有關的大案,并為此坐了十年大牢……”隨后,朱志勇對王平講了三十年前江曉雅與朱家之間的一段往事。
二
紅星電子集團公司的前身是國營紅星無線電廠。三十年前,朱志勇、鄭麗和江曉雅都是廠里的青年職工,江曉雅的師傅名叫李國慶,朱志勇是廠長朱文斌的兒子。
有一天下班后,鄭麗有事去車間找江曉雅,卻意外發現江曉雅與她的師傅李國慶在車間一個角落里纏綿。見他們不知羞恥地赤裸著下身抱在一起,鄭麗又羞又急,當時就喊叫起來……那個年代,男女作風問題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結果,江曉雅與李國慶雙雙被廠里開除。
之后,鄭麗和廠長的兒子朱志勇結了婚。與此同時,無臉再在本地待下去的李國慶,到剛剛實行改革開放的深圳打工去了。據說,李國慶臨走時對江曉雅說,等他安置下來就回來接她,可他這一走三十年,至今杳無音信。
十個月后,朱志勇的妻子鄭麗臨產住進了婦產醫院。由于難產,鄭麗在醫院痛苦地折騰了兩天兩夜,最后還是剖腹生下了兒子。然而,產后極度虛弱的鄭麗還沒有享受到做母親的喜悅,一場災難就降臨到母子倆身上——與鄭麗同在該院同一天生下兒子的江曉雅,竟然喪心病狂地丟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從育嬰室里偷走了鄭麗剛出生六天的孩子,并留下字條說:朱志勇、鄭麗要想見到孩子,先準備5萬元現金。
就在警方接到報案展開調查的第二天,朱志勇接到江曉雅打來的電話,要他馬上帶著5萬元現金,到省人民醫院住院部503病房,找一位姓趙的醫生聯系。否則,他就永遠也見不到兒子了。朱志勇只得帶了此前由紅星無線電廠準備的錢,在便衣警察的陪同下前往省人民醫院。出人意料的是,503病房中除了趙醫生,江曉雅也在那里,她就躺在病床上。朱志勇強壓心頭怒火對江曉雅說:“錢帶來了,我的孩子呢?”江曉雅看了一眼朱志勇手中裝錢的黑提包,轉頭對老醫生說:“趙醫生,他是來給我交手術費的……”剛說到此,便痛苦地抽搐一下,昏暈過去。
朱志勇欲上前推搡江曉雅,被趙醫生攔住了。趙醫生一邊讓人趕快搶救,一邊對朱志勇說:“江曉雅的病情非常嚴重,再不做開顱手術就沒救了。”說著,拿起江曉雅的病歷和化驗單給他看。病歷顯示:早在三個月之前,江曉雅就被這家醫院確診為腦瘤。朱志勇這才想起,父親曾對他提起過,三個月前,江曉雅曾挺著大肚子去廠里求他,說李國慶一去杳無音信,現在她患了腦瘤,付不起巨額醫療費,請廠里給資助一下。朱文斌當時冷冷地拒絕了她。朱志勇現在明白了,江曉雅偷走嬰兒索要贖金,原來是要朱家為她支付醫療費。考慮到她要是死了,就沒人知道孩子的下落了,朱志勇只好極不情愿地把帶來的錢為江曉雅交了手術費。病床上假裝昏迷的江曉雅聽到這里,終于放下心來。誰知她這精神上一放松,連日來的驚恐、緊張、疲憊和病痛一起襲來,她頓感頭痛欲裂,天旋地轉,真的昏暈過去,連被人推進手術室都不知道。
江曉雅的腦瘤摘除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手術不久就從重癥監護室轉入普通病房。這天,負責看守監視她的兩名女警察見她精神不錯,就訊問她把鄭麗的孩子藏在哪了?不料,江曉雅竟然說,什么都不記得了——她失憶了!為盡快找到孩子,警察只得另想辦法。
這天晚上,江曉雅入睡后,病房內負責看守她的女警察開始“聊天”,那個年輕警察說:“這個江曉雅年齡不大,想出的這個綁架嬰兒索要贖金給自己治病的辦法倒也讓人稱奇。拋開她的違法性質不說,單就這一份膽識和心計,還真不敢讓人小看她。”
年齡較大的那個女警察接著說:“你還沒結婚,體會不到女人做了母親的心情。一個母親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做,什么事都做得出來。聽說,那年唐山大地震,有位母親與她八個月大的嬰兒一起被埋在廢墟下,乳汁被嬰兒吸干后,母親竟拼命咬破食指塞進孩子的嘴里,硬是用鮮血延續了孩子的性命。”女警察說到這里,偷眼看了一下床上裝睡的江曉雅,繼續說:“江曉雅這次鋌而走險,我估摸著多半也是為了她的孩子。她不是自己怕死,她是怕自己死了沒人撫養她可憐的孩子。”
女警察說到這里,突然發現江曉雅的眼眶里涌出了淚水,隨之號啕大哭起來。二人勸了一陣,待她平靜下來,年輕女警察溫和而不失嚴肅地對她說:“江曉雅,我們知道你在想什么。雖說法不容情,但我國的法律規定:對處于哺乳期的犯罪嫌疑人,不得采取強制措施、收監關押。另外,從人道主義出發,我們也會讓你繼續接受康復治療的。不過,你要是繼續耍賴,拒不交代犯罪經過,將來對你的量刑會非常不利……”
女警察的話句句說到了江曉雅的心坎里,她最終放下包袱,承認自己是假裝失憶,并交代了偷走嬰兒的犯罪經過。
江曉雅有個表姐叫盧珊,就在這家醫院當護士。盧珊見表妹生下孩子后情緒極度低落,就盡量抽時間陪她說話。兩人閑聊中,江曉雅得知那個見死不救的廠長朱文斌的兒媳鄭麗與她同一天也生下了一個男嬰。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本已絕望等死的江曉雅腦海里突然靈光乍現,產生了一個大膽而不可思議的犯罪念頭。
案發前一天,盧珊當班。江曉雅央求表姐下班時把她的工作服、口罩、帽子留給她。盧珊不解地問:“你要工作服干啥?”江曉雅說:“我這兩天頭痛得厲害,晚上睡不著,特別想孩子,我想穿上你的工作服,夜里好溜進育嬰室多看一眼孩子。”見盧珊猶豫不決,江曉雅又央求道:“表姐,你不知道,我一想到自己沒幾天好活了,就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與孩子在一起。”盧珊心酸地看著可憐的表妹,同意了。臨走時,又好心地交代了去育嬰室的注意事項。
凌晨,江曉雅穿上盧珊的工作服,乘當班護士不注意,偷偷溜進育嬰室,抱走了鄭麗的孩子。回到病房,她換好衣服,把嬰兒裝進母親給她送東西帶來的一個竹籃里,迅速提著竹籃出了醫院。天麻麻亮時,江曉雅來到一個小學老師家門外。她的這位小學老師已退休,兩個女兒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她和老伴兩個人。江曉雅把竹籃放在老師家門口,狠心地在嬰兒小屁股上擰一把,把孩子弄哭后,迅速躲在了暗處。女教師聞聲披衣出門查看,見放嬰兒的竹籃里除了奶瓶、奶粉外,還有一張字條,上面寫道:“老師,我曾是您的學生,現在變成了一個染上毒癮又被男人拋棄的壞女人。孩子的出生,促使我決心戒毒,我知道您和老伴都是心地善良、慈悲寬厚的好人,所以想冒昧地把孩子寄放在您家里一段時間,等我戒毒成功,再來當面叩謝您的大恩大德,請您一定為我保密。”女教師看完字條,嘆口氣,把嬰兒抱回了屋內。躲在暗處的江曉雅這才轉身離去,住進了省人民醫院的503病房……
警方根據江曉雅的供述,很快從那位小學老師家抱回了孩子……一起奇特的產婦綁架嬰兒案就此告破。
后來,江曉雅以綁架罪被判刑十年。出獄后不久,她就帶著母親和近十歲的兒子江帆去外地謀生,之后再也沒有他們的消息。
王平聽朱志勇講到這里,沉思片刻,不安地對朱志勇夫婦說:“失蹤二十年的江曉雅突然回來,還暗中跟蹤窺探朱偉,這背后會不會有什么陰謀啊?”
朱志勇和鄭麗聽王平這么一說,也不禁為兒子擔起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