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善心救不了西藏盲童-人與社會
拉薩盲童學校,校長旺堆給我們講的一番話,擊中我的心。
旺堆是一個二十來歲的藏族年輕人,瘦瘦小小的,講起話來從容不迫。有意思的是,他是用英語講話,而且非常流利。
旺堆大致是這樣講的:“剛開始學校只有六個孩子,現在有四十二個。盲人和普通人沒有很大的差別,我們都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我們的孩子不能看到黑板。學生從這里畢業后,過著很好的生活。盲人也是可以獨立的,也可以完成自己的生活。盲人也能感受到美,有自己的審美。我們不需要可憐,而是尊重。”
我們去另外一個教室時,看到一個男孩。教室里有一群男孩,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個小孩特別瘦弱,很安靜,關鍵是他長得特別像我。后來老師告訴我,他叫扎西赤美,十一歲。我兒子才九歲,他還沒有我兒子高。
他不是全盲的,是嚴重的弱視。但他的眼睛很亮,看我的時候眼神老是幽幽的。自從成為父親以后,我對小朋友有一種莫名的情懷,總想抱抱他們。扎西赤美有一點跟我兒子特別像。
我一抱著他,就舍不得撒手了。那一刻我有一種沖動,想把他帶回北京。但是那么多個小朋友,我覺得太不公平了,其他小朋友會怎么看?我一直抱著他,其他小朋友可能也會覺得很難過。但那一刻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
我親他的臉蛋,一開始他不讓我親,很害羞。但時間久了,他開始跟我玩,用小手拍我張開的手掌。
這一刻,我想起了我的兒子。
九年前,他來到這個世界。我還沒有準備好。在我重慶的家里,當我媽抱著那個小肉坨坨的東西在我面前晃的時候,我的腦子是蒙的、空的。我不知道我該怎么做,我要伸手接還是怎樣。
那時候我就抱著他,不喜也不悲,也不感動,也不覺得責任,什么都沒有。從剛開始覺得蒙了一下,到若無其事地抱著覺得跟我毫不相干,但是心里已經開始擔心他冷了。把他的小腳拿起來,放在我嘴里面。那小孩就蹬我,小腳就在我嘴里動,我終于知道,他跟我開始有關系了。
我兒子也會問,他的媽媽究竟是誰,在哪里。我就跟他說,有一天你會知道媽媽是誰。我并不是對他撒謊,我只是想讓他知道,我對他的關心與愛是百分之百的。就好像我從小雖然是在單親家庭里長大,但我從小享受了我媽媽對我百分之百的愛。有可能別人說,爸爸一半,媽媽一半,但人生就是這樣的,發生了你就接受吧。就好像我也沒有預計好,我媽媽和爸爸就離婚了,我也沒有預計好我就出名了,我也沒有預計好,兒子就來了。
然后我接受,我學會面對,就像“行走的力量”一再強調的:我要面對現在擁有的生活。因為一切存在的都是有價值的。
離開盲童學校,趴在車扶手的欄桿上。我在想,我在西藏盲童學校里抱的那個男孩,我非常喜歡他,離開的時候特別舍不得。當我往外走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失落的心情。
后來我同事告訴我,我走出學校的巷子以后,他偷偷地一個人跑出來送我,在墻壁邊站了很久。有人給了他短暫的溫暖,然后又消失了。對他們而言,是不是也是一種傷害?
10月底,為了給《畫皮Ⅱ》補拍鏡頭,我再次去了西藏。路過拉薩的時候我在想,我要不要去盲童學校看那個男孩,最終我沒有去。一個是去了我會很難過,第二個我在想,會不會因為給了他希望反而帶給他傷害。
我覺得最好的方式是有一天,我跟他坦然面對,讓他接受他現在的生活。每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會有希望泯滅令自己很難過的時刻,但我覺得一個男孩子必須要面對這一刻。只有面對,他才會強大。
所以,我們每個人都在接受既定的現實。
有人說,盲童學校的孩子有點像孤兒,其實我們在這個世界上何嘗不是孤兒呢?我們每個人都在面對或多或少的順利與不順利,但實際上,人生的好與不好,都是值得珍惜的感受。
我們唯有坦然面對并且樂觀和感恩地往前走,才能融入存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