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秘密說成玩笑-世間感動
我不記得上一次見到沈形若是哪一年的事情。時間過得太快,有一些事,你以為早忘了,像滾到床底下的毛線團,有一天突然冒出個小線頭,似在撩撥你,你輕輕一扯,就連血帶肉扯出了過往。
小型同學會的KTV包廂,沈形若推門進來的時候他們叫,嗨,你遲到了罰酒三杯,我也揮舞著一只手叫。他在我身邊坐下,搖著骰子笑嘻嘻地說,來玩一把。我努力辨別他的神色,眼睛很深,似藏愛意。
我在大四那年喜歡上沈形若。據說他大一就進了帥哥榜,我對男生的面孔很遲鈍,直到大四那年,寢室里的小楨過五關斬六將終于擒獲了沈形若。他出現在我們的寢室聚會里。當我發現我只及他的肩膀,需要仰頭才能望見他又深又黑的眼睛時———我想約小楨出去單挑。當時我就挽著小楨的手臂靠在她的肩頭,哇哇叫著私藏帥哥該當何罪。姐妹們全來敲我的頭,說是你太遲鈍,小楨是以一敵百泡到沈形若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你來得太晚。我趴在桌上咯咯笑,沖著沈形若說留點神,咱們這兒可是盤絲洞。
我一直這樣,大聲地把秘密說成玩笑話,連自己都辨不清真假。
那時我們臨近畢業,沈形若進入考研的沖刺階段,小楨日日在圖書館陪讀。我讀一本又一本小說,借書的時候經過閱覽室。沈形若穿深綠的T恤,沈形若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沈形若理了短發,沈形若穿了一雙三葉草。喜歡上姐妹的男朋友很可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沈形若才愛上圖書館,他藏在一個又一個故事間,愈加豐滿。小楨在每晚的臥談會里說著他們的事,甜蜜地笑。我縮在被子里,沒有聲響地嘆息。直到某天,小楨美目圓瞪,說沈形若獨自買了去廣西的火車票,在車上才打電話來知會。三天后沈形若又撥來電話,說龍勝很美,央室友寄去復習書籍,打算把家暫時安在那兒。我說小楨你也去,給他一個驚喜。她皺著眉頭說,山里太悶。我不嫌。我的心撲通直跳,兩天后我跟寢室的姑娘們交代回老家面試,就踏上了開往廣西的火車。
我知道龍勝很美,大一那年已去過,曾站在山頂望著層層疊疊的梯田心潮澎湃地立誓會再來一次。我在第三天遇見沈形若。他瞪大眼睛看我,我微笑著說這么巧。劇情并沒有可圈可點之處。我們爬山,交談,他抱著一疊復習資料坐在樹下,我捧著小說看到天色漸暗,筆記本電腦放著音樂。
我說寢室的姑娘們以為我回老家找工作了,他答結果你對該單位環境不滿。他在太陽底下瞇著眼睛說,林涼語,畢業后你會不會留在杭州?我說會的,杭州太美,沒有哪座城市比它更好。他說我考本校,在西湖邊念書是最好的福利。
這時電腦里唱出那首《灰姑娘》,“也許你不曾想到我的心會疼,如果這是夢,我愿長醉不愿醒。”一片葉子飄下來落在他頭發上,我終究沒有伸出手。
整整12天時間,我們各自占據一座山頭。夜里我站在窗前望過去,只有繁星持續精神抖擻地眨著眼睛。收到他的短信,說繁星像一個夢境,而我愿長醉不愿醒?;秀遍g我真以為是個夢。我們走過同一片田野,看到同一朵花,聽同一首歌,喝同一個牌子的礦泉水。而從頭到尾,我們連手也沒有牽。
回杭州的火車上,我們并肩坐著談生活,小心翼翼地不在話語中將對方安插其間。甚至沒有傷感,我們在校門口揮手告別,一切恢復原狀。像從不曾經歷那12天,哪怕是在臥談會上聽小楨講他們的故事時會偷偷落淚。后來我工作,談戀愛,漸漸斷了聯系。聽說他們分手的時候,自己情緒低落的時候,也會想起那段在山中的日子,心就會一緊。
時間一年年過去,我好像做了很多與沈形若有關的夢:他為我摘下發梢上的一枚葉子;我曾在校園里遇見他,掉落了一疊的書,他經過撿起來遞到我手上,我撇撇嘴巴說微積分一定是我的噩夢。
聚會上,我們喝酒,大聲笑,像多年老友。沈形若往沙發上一靠撞到了頭,我哈哈笑著揉他的后腦勺說你傻不傻。他望了我一眼,讓我想起那年他頭發上的一枚葉子。有微微的疼。
沈形若帶著一點點醉,拖我到角落,他笑著說你知不知道,我整整一個大一都在暗戀你。他說每次上大課我都坐在你后面,你卻從不曾回一次頭。他說我終于鼓起勇氣打電話到你的寢室,她們說你去了龍勝。我想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對。等你頻繁地出現在我的視野里時,我卻有了別的人。他說這就是為什么我要去龍勝。
他說我在大一入學時就知道你,你穿著淺綠色的連衣裙,費力地抱著一疊教科書,東張西望差點摔了一跤,我走過去幫你撿起那些書,你對著一本微積分扁扁嘴說這是你的噩夢,讓它掉了一定是天意。
我笑著濺出了淚,多想跟他說,我一直以為這是一個夢。我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點了一首《灰姑娘》,拿著話筒笑著對大家喊這是我最愛的一首歌,因為聽到它的時候是我最好的時光。
我還是這樣,大聲把秘密說成是玩笑,讓它不夠慎重,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傷感。
這一年,沈形若單身,我亦單身,可是時間已經過去了。我們錯過了那個時間,我只能飽含笑意,唱一首歌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