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明末年,北京城有四大名捕,領(lǐng)頭的趙捕頭,不光腿腳功夫好,而且善于訪斷,破過許多蹊蹺的案子。只是他混跡市井長大,俠心日退,變得心狠手辣,竟與一幫市井混混有了交情。這一天,趙捕頭在天橋閑逛,被陳大白臉拉住了。這陳大白臉乃是天橋上的一個混世霸王,仗著自己開碑手的硬功夫,在這一帶橫行霸道。陳大白臉從懷里掏出一只上好的翠玉鼻煙壺,塞進趙捕頭手里,說:“聽說小紅鞋去河間府雇來了殺手。大哥幫我查查看!”趙捕頭點點頭說:“沒事,你這條命就包在了我身上!這幾天,你看到天橋上來生人了嗎?”陳大白臉沖遠(yuǎn)處一指:“那個老家伙神神秘秘的,我看到他啊,就覺得心里發(fā)慌,沒準(zhǔn)他就是小紅鞋請來的殺手!”趙捕頭順著他的手指一瞅,那邊正圍著黑壓壓的一群人。他擠進人堆,往里一看,圈子中央擺著幾只奇形怪狀的瓷瓶,一個瘦小枯干的老頭兒坐在一張矮凳上,手里拿著一根干樹枝,正指點著十幾只青蛙往瓷瓶里鉆。只見那些青蛙異常聽話,排成一隊,一只只不慌不忙地鉆回瓷瓶里。老頭兒把那只瓷瓶扶起來,而后又從旁邊扯過一張白紙,鋪到地上,邊鋪邊說:“教完了青蛙念書,下面該請大伙兒看看螞蟻做操了。”說著,他放倒了一只細(xì)口瓷瓶。瓶子一倒,就從里面爬出了一群黑壓壓的螞蟻,有的像蜜蜂那么大,黑亮黑亮的,有的卻似黃米一般大小,爬到地上幾乎跟地皮一個顏色。那些螞蟻們蜂擁而出,亂糟糟的一團。老頭兒往白紙上撒了些白粉,不慌不忙地說:“別亂跑了,該站隊做操了。”他這話一出口,那些紛亂的螞蟻們竟都急匆匆地爬到了白紙上,立時分成了兩排,大個兒的黑螞蟻一排,土黃色的小螞蟻一排,站得整整齊齊,絕不摻雜。觀眾先是愕然地睜大了眼睛,接著就爆發(fā)出喝彩聲,銀錢、鋼板如雨點般飛了進去。那老頭兒作揖謝過,又用那根小樹枝一點,輕言輕語地念叨著:“做完操了,回去吧。”那些螞蟻一亂,全都熙熙攘攘地爬回瓷瓶里去了。一眨眼的工夫,地上連一只螞蟻也沒有了。老頭兒撿起散落在地上的銀錢,抱起瓷瓶,正要走開,趙捕頭忽然攔住他,抱拳道:“老人家技藝絕世,令人欽佩。在下九門提督府下趙捕頭,有些問題還須問個明白,請你跟我走一趟。”兩人來到一處僻靜的酒樓坐下。老頭兒說道:“趙捕頭目光如炬,我也不用隱瞞了,我乃滄州河間人,姓紀(jì),名振志。”趙捕頭愕然地睜大眼睛,一定一頓地問道:“你就是名聞天下的河間殺手?”老頭兒點了點頭,他告訴趙捕頭,前些日子,有一個女娃子趕到河間來找他,求他出山,給她冤死的父親報仇。他一問才知,那個女娃子名叫小紅鞋,乃是說大鼓的藝人。她跟父親在天橋上討生活,誰知卻被陳大白臉惦記上了,非要納她為妾。她不肯,那陳大白臉就設(shè)下圈套,陷害了她父親,想逼她就范。她父親為了不讓女兒落進火坑,在牢里上吊自殺了。小紅鞋知道自己斗不過陳大白臉,特地請他出手。趙捕頭笑道:“但不知老先生準(zhǔn)備怎么為小紅鞋報仇呢?”紀(jì)老先生笑了:“趙捕頭俠肝義膽,天下知名,想必不會反對老夫主持公道吧?請你放心,在你的地面上做事,我會加倍小心的,絕不會讓趙捕頭為難!”說完,他抱起瓷瓶一步一晃地下樓去了。紀(jì)老先生剛走了沒多久,陳大白臉就摸了過來。趙捕頭把他了解到的情況說了。陳大白臉驚得瞠目結(jié)舌:“那我就等死了不成?”“那倒未必,我已猜到他會用什么手段來殺你,你可以先有個防備。”趙捕頭胸有成竹。陳大白臉忙問:“什么手段?”趙捕頭含笑不答。陳大白臉明白過來,連忙掏出一沓銀票,塞進趙捕頭手里。趙捕頭這才不緊不慢地說:“他正在培訓(xùn)毒螞蟻,定是要用螞蟻來殺你。剛才我留心看他訓(xùn)練螞蟻,那些螞蟻比咱大清朝的兵都聽話,叫它往哪兒它就往哪兒。我猜想,他定是用特別的飲料來喂養(yǎng)螞蟻的,飲料中藏有劇毒。”陳大白臉一臉地驚恐:“那我該怎么辦呀?”趙捕頭見多識廣,很快就想出了一個主意,他讓陳大白臉趕緊到藥鋪買些硫磺和白礬,在房里房外,屋前屋后,徹底熏蒸一遍。陳大白臉照辦后,遍地查找,不見一只螞蟻,這才稍稍安下心來。第二天一早,趙捕頭趕到天橋時,只見街東的空地上又圍了許多人,人群里不時傳出叫好聲。陳大白臉換了一身衣裳,頭上戴著一頂碩大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余下的那半張臉還涂黑了,藏在人群后面,探著頭偷偷往里張望。趙捕頭擠進人群,只見紀(jì)老先生正在訓(xùn)練那些螞蟻做操呢。趙捕頭眼尖,驀然發(fā)現(xiàn)那隊大黑螞蟻明顯比那土黃的螞蟻少了一些。少了的那幾只螞蟻,哪里去了?等到紀(jì)老先生表演完了,趙捕頭就湊過去問道:“紀(jì)老先生,你的螞蟻好像比昨天少了……”不等他說完,紀(jì)老先生就示意他趕緊閉嘴,悄悄塞給他一錠銀子:“趙捕頭果然名不虛傳。老朽難得再接活兒,還望趙捕頭成全。等辦完事,小紅鞋送上錢來,咱們還有好處呢。”說完,他捏了捏趙捕頭的手,走了。他剛進胡同口,陳大白臉慌忙跑過來找趙捕頭,焦灼地詢問:“趙捕頭,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怎么肯送銀子給你?”趙捕頭狠狠地啐了一口:“小老兒真惡毒!他已經(jīng)派出了毒螞蟻,來噬咬你的肚腸呢。我記得很清楚,昨日他那些黑螞蟻和黃螞蟻排成了隊,正好一般長。剛才我再看,大黑螞蟻明顯少了好幾只,一定是被他派了出來。怎么樣,你今天沒覺得不舒服吧?”陳大白臉忙道:“我一早就覺得鼻子癢癢的,原來是那些螞蟻從我鼻子里鉆了進去。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他哀嚎一聲,一頭扎進了藥鋪。趙捕頭很想證實自己的推斷。第三天早上一起來,他就趕到天橋上,來看紀(jì)老先生的表演。不想,紀(jì)老先生訓(xùn)練的黑螞蟻和黃螞蟻又站成了整齊的兩隊。趙捕頭細(xì)看之下,發(fā)現(xiàn)那兩隊螞蟻都比昨天短了。看來,紀(jì)老先生又派出了黃螞蟻。接下來的幾天,紀(jì)老先生的螞蟻越來越少,終于有一天連一只螞蟻也沒有了。這時他就不再訓(xùn)練螞蟻,只訓(xùn)練青蛙,就草草收場了。趙捕頭突然想到,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看到陳大白臉了,莫非出了什么事?他匆忙趕往陳家。趙捕頭剛到陳大白臉的家門口,就聽到一陣哭聲,原來陳大白臉已經(jīng)死了。他仔細(xì)查看了一下尸首,發(fā)現(xiàn)陳大白臉原本是一個敦敦實實的漢子,才幾天,就瘦得只剩一張皮了。陳大白臉被五花大綁著,嘴上勒著布帶,鼻子上也捂著紗布,就連耳朵也被布條緊緊地綁著,整張白臉上,只露出一雙大眼睛,驚恐地圓睜著,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趙捕頭微微一陣?yán)湫ΓR上跑回官衙,叫上幾名捕快,來到永定門外的沙子口,把紀(jì)老先生給抓住了。原來,趙捕頭詭計多端,早已派人跟蹤了紀(jì)老先生,對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單等陳大白臉一死,他就準(zhǔn)備捉拿兇殺。天下第一殺手被他擒獲了,他趙捕頭立馬就會聲名遠(yuǎn)揚,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呀!紀(jì)老先生老老實實地跟著一干捕頭快來到官衙。九門提督已聽趙捕頭匯報過紀(jì)老先生和陳大白臉的事,此時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他冷冷地看著紀(jì)老先生說:“你現(xiàn)在若是招了,我還可算你是投案,報請上面通融通融,或可免你一死,若是等到剖尸之后,查明陳大白臉系毒發(fā)身亡,你就等著殺頭吧!”紀(jì)老先生仍是微微一笑:“請大人剖尸吧。”仵作解剖了陳大白臉的尸體,發(fā)現(xiàn)他的內(nèi)臟完好無損,絲毫不見中毒的跡象,更沒有螞蟻的影子,于是湊到提督耳邊說,那陳大白臉是被自己捂死的。他把自己五花大綁著睡覺,就連鼻子、嘴巴都用紗布捆著,像是得了失心瘋。九門提督狠狠地瞪了趙捕頭一眼,令人放了紀(jì)老先生,而后甩手走了。窩著一肚子火的趙捕頭沖到紀(jì)老先生跟前,氣呼呼地說:“還號稱是天下第一殺手呢,我看你純粹是個騙子。”紀(jì)老先生微微一笑,說:“你以為殺人就一定得用刀嗎?我還有一句話,想對趙捕頭講,公門里面好修行,做捕快的,多做善事,少助惡人,必有好報,不然,還會有人出銀子來找我的。”說完,紀(jì)老先生抱起瓷瓶,一步一晃地走了,留下趙捕頭面紅耳赤,滿頭是汗,心驚肉跳地站在大堂上。